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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那時他還靠著走廊看書。

    屋裡一下響起了顧覺非叫他進去的聲音。

    陳飯心知是顧覺非有事吩咐,便連忙進去了,誰想到一推門,卻見他手指按著一張答卷,臉上是他從沒見過的一種神態。

    像是被什麼籠罩著,偏生又看得見一點笑意。

    像是很高興,又像是很難過。

    反正陳飯覺得自己看不懂。

    他只聽見顧覺非說,去打聽打聽,把將軍府的大將軍夫人請來,就說第二輪第一題的答卷有結果了。

    那「大將軍夫人」五個字,在他舌尖轉了一圈,有些慢,有些軟,又帶著點凝滯。

    竟讓陳飯覺得像是他的神態一樣,讓人琢磨不透。

    他畢竟年紀還小,不大懂得大人們的心思。

    但隱隱約約地,陳飯覺得自己眼前這一位美麗的夫人,對自家公子來說,可能有點不一樣的意義。

    加之陸錦惜給他的印象很好,他不由多說了兩句。

    「我爹我娘是衢州的農戶,只希望我將來長大了能吃飽飯。只不過我姓陳,所以打小這名字叫起來就滑稽,聽了沒一個不笑的。只有我們家大公子遇到我的時候,誇我名字起得好,所以後來收我在身邊,也沒改這個名字。」

    「的確是個好名字。」

    在這一點上,顧覺非竟與她一樣的想法:寄託著父母美好的願望,能不是好名字嗎?

    她不由得微笑了起來,但沒有再多問了。

    從白月湖邊的涼亭,回到閱微館,統共也沒多少路。

    先前陸錦惜帶著白鷺青雀離開的時候,還是熱熱鬧鬧,這一會兒又不少第一輪落榜的人都去遊玩了,所以人少了不少,終於有了點獨立山水間的安然。

    陳飯引著她,徑直步入了大堂。

    「前面貼著的就是之前過了第一輪進入第二輪的名單,不過小的沒看。他們考試都在內堂,估計現在才考到第二輪,還不到出來的時候呢。」

    閱微館的裝潢,自然雅致。

    陸錦惜走進來,便打量了一圈,同時看見了陳飯說的那屏風,於是不由得在其下駐足了片刻,仔細看起來。

    目光,從一個個名字上面划過。

    到了最後,才停了下來,看見了「薛遲」二字,心底一時驚愕極了,險些沒反應過來。

    怎麼只有薛遲?

    顧覺非一早就跟陸錦惜暗示過要收這小子為學生,所以有薛遲的名字不奇怪。但只有薛遲的名字,卻讓她實在沒想到。

    今日考試的,可不止薛遲一個。

    她對薛廷之的了解雖然不深,但只觀他房內那些書,再聯想一下他平時的談吐儀態,便可知道這庶子的學問必不會差。

    更不用說,今朝是他自己「請命」來的,按理該對眼前這一場考試全力以赴才是。

    是她不大了解這時代人的學問,所以高估了薛廷之嗎?

    陸錦惜心底,一時有些懷疑,微微擰眉。

    「現在我們家公子就在樓上,正等著您呢,您這邊請……」陳飯還在說著話,沒料想一側頭,卻見陸錦惜停步在那屏風前,表情隱約凝重,不由問道,「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

    陸錦惜搖了搖頭,只是眼底那一層隱憂並未散去。

    陳飯引路的方向便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但在將上去的當口,她忽然有些不放心起來,只回頭吩咐白鷺青雀:「大公子沒進第二輪,這會兒說不準在外頭走動。他身邊雖有香芝跟著,可到底不很方便。你們倆分頭去尋一尋,別把人丟了。待找到了,便回這裡等我。」

    白鷺青雀都是一怔。

    但兩人皆算是心思玲瓏之人,一下就知道陸錦惜怕是擔心薛廷之出什麼事:這年頭落榜後跳河的士子多了,大公子雖好像不至於如此,但……

    萬一呢?

    一念及此,兩人便都應了下來。

    陸錦惜這才點了點頭,照舊讓陳飯引路,往閱微館二樓去,走過雅間一間、兩間、三間……

    最後停在了西南角一雅間前。

    並不是蘭字間。

    門旁懸的是一塊刻著「竹」字的小木牌,在走廊的盡頭處,比前頭的蘭字間所處的位置要更僻靜一些。

    門虛掩著,但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陳飯便上前輕輕叩了叩:「大公子,大將軍夫人到了。」

    裡面傳來一道不怎麼聽得出情緒起伏的聲音,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退、退下?

    陳飯頓時錯愕了一下,只看了一眼那虛掩的房門,又看了看身邊的陸錦惜。

    片刻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竟立時通紅的一片,連再看陸錦惜一眼的膽子都沒有了。

    磕磕絆絆地應了一聲「是」之後,便跟逃命似的,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兒!

    「……」

    這孩子,跑那麼快幹什麼?

    還臉紅了?

    明明她跟顧覺非現在什麼都沒有呢,給他這一跑,倒好像不有點什麼都不行了。

    陸錦惜人在原地,無奈之餘,卻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翰墨軒那悄然抽回的手,一個小把戲。

    怎麼覺得……

    此時此刻,顧覺非也是故意把陳飯支走,把「本來沒有什麼」變成了「好像有點什麼」呢?

    看著眼前這一扇虛掩的門,陸錦惜心底莫名生出一種警惕之感,腦子裡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

    但最終還沒等她考慮出個所以然來,便聽得「吱呀」一聲響。

    門竟開了!

    一聲淺淡的輕笑,就在她身前不遠處響起:「都到門口了,夫人還不進來,可是嫌覺非禮數不周?」

    是顧覺非。

    他兩手輕輕搭在門上,依舊沒有披著素日常有的鶴氅;一身淺青長袍簡單,有一點浮雲隱鶴的味道;一條銀絲革帶束腰,偏有越見豐朗。

    長眉墨畫,眸若漆點。

    一派的清雋從容,淵渟岳峙。

    已經是那樣賞心悅目,令人如沐春風。

    在瞧見陸錦惜的那一剎那,他一潭濃墨似平靜的眼底,忽然掠過了一層淡淡的光華,卻又好似凝聚著不散的濃霧。

    分明望著她,倒映著她的身影。

    可這一刻,陸錦惜不知怎麼,竟覺得很模糊,隱約藏著點什麼,分辨不清。

    她怔了一下。

    可還不等她看清,顧覺非便好似已察覺到了她的探究,於是淡淡一垂眸,濃長的眼睫垂下,阻擋了她的視線。

    他側身一讓:「夫人請進。」

    好像,的確有點不對勁。

    陸錦惜的心跳,無端端有些加快,老覺得有些不安。但這一棵老草都把道讓開了,她沒理由不進去啊。

    畢竟……

    她先前還在想,要讓顧覺非這自尋死路的,知道知道感情的「美好」與「殘酷」。

    即便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是她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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