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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就算是送的一樣東西,那又怎麼了?」

    「天底下,誰嫌棄您送的東西都可以,就他顧承謙,哦不,顧老太師不行啊!」

    差點又說漏嘴了。

    鬼手張拍了自己一嘴巴子,暗暗警告自己,在顧覺非面前,還是對他爹放尊重點。回頭要心裡不舒服,等顧覺非走了,再把他爹罵個半死。

    反正那時候他也不知道。

    不過面上,鬼手張已經笑了起來,十分自覺地端過了桌上的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入口醇香,清冽里,竟然帶著點蓮花香氣。

    絕對是好酒之中的好酒啊。

    白雲潭上般若酒,自來是難得一壺。這種上了十年的陳釀,就更不用說了,沒點手段,縱是你手裡有千金都買不到。

    所以這些年來,鬼手張只有垂涎的份兒。

    一杯酒下肚,眨眼已經美得要冒泡。

    鬼手張說話,也就越發順暢越發自然起來,嘴巴就跟開了的話匣子一樣,千言萬語嘩嘩就出來了。

    「所以說啊,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嘛。」

    「這最重的就是心意,你若沒孝心,金銀財寶送個三五車,那也是『不孝』。像大公子你這樣誠心的,太師大人見了,沒有不高興的!」

    「我鬼手張,也就是看準了這點,才敢不告訴您大將軍夫人也送這個呀。」

    說到最後,反倒變成了他鬼手張有道理。

    大約是喝酒壯了膽氣,這會兒他心裡也不虛了,還一隻手伸過去,用力拍了拍顧覺非的肩膀。

    「您說,當年咱倆好歹是一起救災的情分。」

    「雖沒見過面兒,可我也是聽過您的。沒您,那救瘟疫的藥方,即便鼓搗出來了,可沒錢買藥,都是他娘的白搭!」

    說到這裡,鬼手張已經打了個酒嗝。

    顧覺非面上淡淡的,眼底卻已經多了幾分複雜神色,酒壺就在他手裡,他便又給鬼手張灌滿了一杯。

    鬼手張道了聲謝,滿布著皺紋的臉上,則很有幾分感嘆。

    「德安府的百姓,都記著我。」

    「他們覺著,我是冒著丟命的危險,跟染了瘟疫的病人們在一起,這才研究出了方子,救了這許多人。」

    「可我張遠志哪,知道自己擔不起這個名兒。」

    「旁人記著我,我心裡記著的卻是您。」

    「便是當年在德安府,咱倆沒碰過面兒。可你聽過我,我也聽過你。若沒您運藥材,早他娘染病死一地了!」

    「我本事再大,不過救三五個,三五十個,可您能救三五萬,甚至三五十萬。」

    鬼手張兩隻眼,已經成了醉眼。

    他只把自己那酒杯一端,拿起來就向顧覺非一舉:「這天底下,能叫我張某人佩服的,薛大將軍,保家衛國,算一個;你顧覺非,經世濟民,算一個。來,我敬您一杯----干!」

    顧覺非聽他說了一大茬兒,好像還挺真心實意,便舉了杯,真想跟他干來著。可誰想到,醞釀了這大半天,嘴裡竟活生生沒吐出象牙來!

    他看他一眼,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僵住了。

    偏生鬼手張這會兒是個沒眼色的。

    見他舉出來一半,他竟然自己捧著酒杯,湊了上去,硬生生地給碰了一下,「叮」地一聲輕響。

    「喝!」

    然後他一仰脖子,自己給喝了個乾淨。

    顧覺非坐他對面,一手擱在自己膝蓋上,一手端著酒杯,半天都沒動作。

    過了許久,他才搖頭笑起來。

    喝吧,喝吧。

    能跟「大英雄」薛況並駕齊驅呢,人家這可是夸到天上去了!

    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顧覺非唇邊掛著幾分奇怪的笑意,到底還是喝了這一杯酒:「反正說到頭來,你鬼手張,便是不承認自己想算計我,看我出醜就是了。」

    「咱倆一起救災的交情,怎麼能說是算計呢?」鬼手張眼睛一瞪,大義凜然,「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那藥方我都懶得給的!憑他顧承謙,我呸!」

    到底還是沒忍住。

    鬼手張對自己翻了個白眼,這嘴賤的!

    當年太師府求藥那些事,顧覺非一清二楚,鬼手張愣說是「攤丁入畝」壞了他家兩口人命,不肯去治。

    這理由聽著,很扯淡。

    但看鬼手張這真心實意厭惡著的樣子,又不像是作假。

    那都是老糊塗自己的恩怨,換了以前,顧覺非說不準還要為此謀劃幾番,必要整治得鬼手張灰頭土臉不可。

    可如今麼……

    與他又何干呢?

    顧覺非把酒壺翻出來,也不說話,只給倒酒。

    鬼手張一喝多了,話就開始多起來,而他自己,卻是越喝話越少,好似所有即將出口的話,全都被喝進了肚子裡。

    一老一小,就這麼坐在兩頭。

    一個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個支著耳朵聽,卻幾乎不插一句話。

    這一頓酒,從丑時初開始喝。

    等到鬼手張迷瞪著眼,晃了晃酒壺,再也從裡面倒不出一滴酒的時候,已經是丑時末,眼見著再沒一兩個時辰就要天亮。

    「大公子,酒喝完了。大公子?」

    鬼手張這時候才記起顧覺非來,朝對面看去,沒想到竟一個人也沒有,一時嚇得酒都醒了一半。

    「人呢?」

    仔細一揉眼睛,鬼手張趕緊找了找。

    這一下,才算是鬆了口氣: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顧覺非已經靠在炕頭那引枕上睡了過去。

    「嗐,這嚇得我,還以為見鬼了呢!」

    鬼手張扶了一把炕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過去推了推顧覺非。

    顧覺非眼睛閉著。

    約莫是人睡著了,所以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上去竟然透著一點奇異的冰冷意味兒。

    嘴唇緊抿,又讓人覺得並不是白日裡那個誰都能生出親近之心的顧覺非。

    不過這會兒鬼手張也沒去想那麼多。

    他推了推,見顧覺非沒動,就知道這應該是喝多了:「嘿,打你一來我就知道,你是杏芳齋里喝過再來的。還敢跟我喝?醉不死你!」

    這麼嘀咕完了一句,鬼手張便也不管他了,自己便向著那掛著厚帘子的門處去。

    正趕巧,湯氏知道他們喝酒,夜裡睡得總是不放心,便過來瞧瞧。

    眼見張遠志一個人出來了,腳底下跟駕著筋斗雲似的,卻沒見顧覺非,她奇怪道:「顧大公子呢?走了?」

    「走什麼走?」張遠志還算清醒,一指裡屋,「早喝倒了,看這架勢估計也回不去了,你給他抱床被子。那炕上雖暖和,身上不蓋,怕也著涼。明兒一早醒了,我還得給他開藥,那才是浪費了。」

    湯氏掀了帘子,向里看了一眼。

    人果然是倚靠著就睡著了,只是人側向裡面,估摸是真醉了。

    「唉,昨兒還是顧太師壽宴,怎麼夜裡反倒出來?該不會是你那藥方給出去,真讓人家受了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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