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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對這一位眾口相傳,頗具傳奇色彩的顧家大公子,她實在沒有自己的接觸,一切從傳言上推斷,也勢必不夠準確。
一切都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又怎麼可能看得分明?
不過麼……
眸光從顧以漸那握著手札的手指上移開,陸錦惜依舊是那麼不動聲色,心底卻多了幾分瞭然的味道。
她沒有說話。
陸九齡好半晌,才搖了搖頭,只能安慰:「總歸先下山了就是好事。你兄長,原也很孝順的,沒道理不來。且放寬心。」
「願承您吉言了。」
顧以漸謝過了陸九齡,臉上卻並沒有多少信心,又躬身道:「此事剛才已經稟過了父親,如今前廳諸位大人都在了。以漸還要回屋換上一身,才敢去拜見。如此,不敢多擾老大人。」
「待會兒前廳見便是。」
陸九齡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點了點頭,由著顧以漸給他行了禮,便看他帶著那一撥下人,在長廊上走遠了。
眼見得人沒了影子,他才長長嘆了一聲:「讓先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了。向來是最好的脾性,怎麼忽然就鬧翻了……」
讓先,乃是顧覺非的字。
陸九齡與顧太師交好,是習慣用表字來稱呼顧覺非的。
陸錦惜也聽了出來,對這「最好的脾性」幾個字,總覺出幾分微妙。
她心底好奇起來:「父親與顧老太師交好,怎麼也不知道顧大公子這件事的內中情由?」
「一個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一頭,一個年紀雖輕,道行卻也是不比他父親淺上多少的。鬧起事情來,雲山霧罩的一片。除了他們自個兒,滿京城知道內情的,怕都數不出一隻手來。」
陸九齡往前走著,大搖其頭。
他倒是把找女婿那件事暫時給忘了。
陸錦惜也就輕輕鬆了一口氣,但對他這話里太高的評價,又有些不理解:「可當年顧大公子,雖厲害,可也不過只是個探花,也剛才入了翰林院當修編。他,有您說的這樣厲害?」
「怕只比我知道的還要厲害許多呢。」
陸九齡在宦海浸淫,年月其實也不短了,有的東西,會有些冥冥的感覺。
他笑了起來:「為父混到這把年紀,江南士林里認識的名士兩隻手數得過來,三教九流里下等一些的一概不識,除卻朝上政學要事之外,也無甚旁通。為官三十載有餘,至今也不過是個禮部尚書,勉強在皇上那邊混了個臉熟。」
其實這已經很不差了。
畢竟陸九齡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出身,禮部在六部之中也並非最有實權的那一種。
一介文人,官至此處,其實已經很顯赫了。
「可是這一位顧大公子,六年前也不過才二十三歲……」
陸九齡搖了搖頭,聲音里已經帶了幾分興嘆的味道。
「江南士林,他遊學時候,已結交了一半,無不對他心悅誠服。」
「這算是『才氣』。」
「因讀萬卷書,敢行萬里路,三教九流,民生疾苦,他亦耳聞目睹。」
「過金陵曾為河工事建言獻策,解了那一年江上水患。」
「經滄州,又因緣際端過了一窩貪官污吏,抄來的銀錢充實了國庫大半。」
「甚至一路向西北,去了邊關,看了天山,更與西域諸族有過往來……」
「這便是『仁聖』。」
陸錦惜聽到這裡,已有一種隱隱的頭皮發麻之感。
陸九齡的話,卻還沒完。
「更不用說,當今皇上龍潛府邸時,便與他有伴讀之誼。」
「那時他才華便已卓然蓋世,皇上雖大他好幾歲,卻視他亦師亦友。即便是後來登基,對他的態度亦不曾有太大變化。」
「換了旁人來,誰又能一直有這麼個不卑不亢的態度?」
「這便是真正的正心持道的『君子』了。」
才氣,仁聖,君子。
真真是白璧無瑕,天衣無縫……
那一瞬間,陸錦惜都險些要被陸九齡這一番盛讚給折服了。
可她腦海中,永寧長公主的話,卻十分何時宜地蹦了出來----
「顧覺非的確是不擇手段,且性情詭譎,狡詐難測。可對著他爹麼,也不一定就能狠心絕情。再說了,京城如今這一盤棋,正正好在點上,他又怎麼捨得不回來?」
不擇手段,性情詭譎,狡詐難測。
永寧長公主給的評價,對比著陸九齡這「才氣」「仁聖」「君子」的評價,真是一個在天上,高不可攀;一個在深淵,恐於細思。
陸錦惜只覺詭異到了極點,那頭皮發麻的感覺,不僅沒下去,反而又上來一層。
一時,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接陸九齡的話。
幸而,陸九齡也不過就這麼感嘆幾分。
「他才二十三歲,已經做了為父這花甲之年都做不到的事,又豈是池中之物?覺遠方丈的手札說,大公子從後山下山。想想,今日去的那些人,只怕都要撲個空了……」
去的那些人。
陸錦惜也走在迴廊下,忍不住便向著很遠很遠那大昭寺的方向看過去……
太師府里,是枝頭染嫩綠,新燕啄春泥。
可越過這一片江南園林的景致,頭頂便是澄澈淨藍的天空,越到那一片山巒邊,便越乾淨,連白雲都看不到幾分了。
今日不是上香的日子,可大昭寺的山門前,卻似乎比往日還要熱鬧。
覺遠方丈站在台階上,遠遠看著下方那熱鬧的人群,一時倒沒忍住,搖頭笑了起來:「任是你顧覺非精明一世,聰明絕頂,遇到這樣大的陣仗,到底也只有走後山的命啊!」
慧定就立在覺遠方丈的身邊,才剛送完顧覺非下山。
這會兒瞧著下面,頭上也是一片的冷汗。
山門前,儘是大轎小轎,寶馬香車。
來的人,有男有女,有身份顯赫的,也有打扮寒酸的。一大半是各門各府外面跑差事的、有的頭臉的下人,一小半是文人雅士、常服官員。
當然,也有幾個滿肚子壞水兒的謀士。
大昭寺出名,從開國皇帝開始,每年便要來這裡祭拜一次。
是以,慶安帝這一朝的諸多皇子,也多有來拜會的時候。
慧定腦子還不差,認得幾個人。
剛下了馬車的那個老頭兒,是大皇子蕭旦身邊的康治學;
正聽著身邊人說話的那個鷹鉤鼻子,是四皇子蕭弘養著的劉十功;
就連屁大點的五皇子蕭適,都把留了一把小鬍子的鮮于晉給派來了,這會兒正朝著山門裡瞭望……
甚至,他還在人群里瞥見了一身華服的衛二公子衛倨,那個京城裡出了名的、一把扶不上牆的爛泥。
……
真的是什麼人都來摻上一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