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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一雙有些渾濁的眼底,竟不由得浸出點濕潤的淚來。

    「錦惜丫頭?」

    這一次,是帶了點試探的口吻,充滿了希冀。

    陸錦惜頓時感覺到了那種撲面而來的關懷。

    一時之間,心中竟有些沉重。

    只是她無法將自己的秘密脫口而出,更不忍將這個殘忍的事實,告知這個充滿了希冀和驚喜的老人。

    正如她不敢告訴陸氏的兒女,他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一樣。

    她曾在薛況靈前立言,承他髮妻此身之恩,必竭力照顧陸氏兒女;如今面對著陸九齡,又何嘗不是一樣?

    若陸氏亦在她身體裡,她願對方好好孝敬她年事已高的父母。

    同樣的,她亦將孝敬陸氏的爹娘。

    許是想了太多,也或許是感觸太深,更或許是為眼前陸九齡的情態所感,陸錦惜眼底也微微有了點潮意。

    「不孝錦惜,給父親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

    陸九齡知道她是病才好,哪裡捨得她這般勞動?還不等她拜下去,便連忙扶了起來,差點就老淚縱橫。

    「總歸是又見著你好端端地來了,病癒了就好,病癒了就好。」

    「月前大病了一場,得蒙回生堂鬼手張老大夫診治,豈有不好的道理?」

    她穿來之前,陸氏便已不讓陸家人來探,只請陸老大人和夫人保重身體,自己回頭病癒了再請不孝之罪。

    陸錦惜知道,陸氏這是怕老人們見了她模樣傷心。

    如今她只扶著陸九齡往椅子上重新坐下:「女兒已知道您今日必要來老太師壽宴,還在想待筵席散了,請永寧長公主留您一留,也好見個面。沒想到,您先來見女兒了。」

    「萬保常把你送給老太師的藥和藥方都端來了,我豈能坐得住?」

    陸九齡長嘆了一聲,也拉著她坐下,只細細打量她。

    一會兒想起她小時候甜甜的樣子,一會兒又想起她剛出嫁時候那嬌羞的模樣。可是很快,這些都被嫁入將軍府後,那了無生機的模樣所覆蓋。

    陸九齡竟忍不住發抖起來。

    他兩隻手放在腿上,忍不住都握緊了,成了個拳頭,只緊咬著牙關,恨到骨子裡:「若早知道,你嫁了他竟要守這麼一門活寡,何如早給你許配個普通些的好人家,也沒有這些事情了……」

    陸氏是個好人,可過的這僅有的小半輩子,卻慘澹至極。

    陸錦惜知道悲劇究竟是何成因:她是個好人,卻並不適合在那樣的環境裡生存,是以一切都錯了……

    如今聽陸九齡言語,是對當年的一門婚事,還耿耿於懷,自責不已。

    陸錦惜心中唏噓,卻不忍見這一位老人如此自責,只把溫暖的笑臉揚起來,寬慰他:「父親原不必自責的,錯也不在您。何況女兒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經過了這樣多的事情,女兒也看明白了不少,通透了不少。」

    「人總有自己的際遇,興許這便是我的際遇。」

    「如今遲哥兒、璃姐兒、琅姐兒都很聽話,父親怕很少見他們吧?回頭女兒帶著他們,回家一起看看您跟娘,好不好?」

    她走過來,用一種極其溫馴的姿態,蹲在了這一位垂垂的老人面前,拉著他緊握的手,就這樣溫聲地、一字一句地說著。

    面上是柔和的笑容,聲音裡帶著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

    穩重了。

    也似乎更柔和了。

    但這種柔和之中,藏著一種堅定,發源自內心的從容與自信,沒有半點自我的懷疑。

    這明明是女兒清醒了,成長了,也變得更成熟起來、

    可陸九齡看著,卻有一種格外的辛酸和沉重。

    一切的成熟和成長,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只希望,他的女兒永遠是那個什麼也不需要擔心的嬌嬌女。

    陸九齡一時不很說得出話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陸錦惜只好哄著他,約莫猜出了陸氏原本與這一位老大人是什麼相處模式,於是換了嬌俏的口吻,求他道:「父親,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女兒也走出來了,府里又有長公主扶持,出不了事。就今日來太師府,道上還跟我念叨,說什麼改嫁不改嫁的……」

    「改嫁?」

    陸九齡聽著前面,倒還只是尋常,一聽到這兩個字,簡直兩隻眼睛都發亮起來,忙問道:「長公主怎麼說的?」

    「……」

    那一刻,陸錦惜有些傻:她是見陸九齡對這一門親事過於自責,所以才想要提「改嫁」這茬兒,緩和緩和氛圍,也寬慰寬慰他。

    誰想到,他竟激動起來了。

    這眼睛冒光的感覺……

    怎麼叫她覺得有種熟悉的毛骨悚然?

    像極了被永寧長公主盯著,笑眯眯勸著她改嫁的時候……

    陸錦惜險些沒說出話來,但在陸九齡那迫人的「你磨蹭什麼趕緊說呀」的眼神里,她終於還是強忍著詭異感,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原委吐露。

    陸九齡聽完,當即一撫掌,竟笑了起來:「長公主竟也是這個想法……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天大地大,禮法也大。

    只是大不過陸九齡這一顆愛女兒的心!

    別的寡婦守寡守到死,他也懶得多給上一眼。

    可他的女兒,他的掌上明珠,怎麼可以給一個她不愛的人守寡?這麼多年的苦楚,這麼多年的折磨,都沒個人樣兒了!

    守寡?

    還是給那烏七八糟的將軍府?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素來是個文雅人的陸九齡,忍不住在心頭狠狠罵了幾聲解氣!

    他扶起陸錦惜來,聲音恢復了幾分中氣,斬釘截鐵道:「改嫁,一定要改嫁!」

    「改……」

    一定要改嫁?

    陸錦惜蒙了。

    陸九齡可是禮部尚書,一個最傳統的文人,脫口而出「改嫁」這兩個字,不僅沒有半點鄙夷,甚至還透著一種喜悅至極的興奮!

    這也太……

    太不可思議了。

    陸九齡卻沒察覺到獨女那隱約有些崩潰的眼神,反而開始在這偏廳里踱步,同時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當朝禮部尚書,即便算不得第一等的聰明人,卻也絕對不差。

    眨眼之間,種種想法便被他理清了。

    「對,改嫁才是正經法子!」

    「自來在家裡,你什麼時候受過那些委屈?從來都是全家人的眼珠子,可將軍府怎麼待的?那就是個苦海!」

    「你當初與伯羨那小子青梅竹馬,本也不喜歡薛況,平白吃了這一遭苦……」

    「薛況那王八羔子死得也好。」

    「早在他剛死時候兒,我就在琢磨這事了。」

    「只是一則那個老妖婆為人強勢,我只恐她為了將軍府的面子阻撓,二則你們的親事,乃是皇上親自賜下,有聖旨保的。要讓皇上鬆口,許你改嫁,實在千難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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