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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陸錦惜心底略有無奈和苦澀,只好強自鎮定下來,沉了心神,抬起眉眼,向著前方拜倒的劉進看去,朗聲道:「還請劉大人快快起身。妾身不過是一介婦人,何值得劉大人如此大禮相待?」

    「回稟夫人,末將隨大將軍提攜,戰場殺敵,出生入死。知遇之恩,沒齒難忘。若無大將軍,便無今日之劉進!」

    劉進卻暫未起身,臉上竟也是一代名將的卓絕風采。

    「大將軍曾言,敬夫人如敬大將軍。末將等皆乃大將軍舊部,見夫人,如見大將軍!」

    對著滿街的達官貴人,他一口一個「老子」;

    對著永寧長公主,他勉強道上一句「下官」;

    唯有對著陸錦惜,這一位薛況的髮妻,常年與大將軍聚少離多卻為他養育著子女、照顧著家族的女人,他謙卑地自稱一聲「末將」。

    這裡面含著的那些沉甸甸的東西,陸錦惜哪裡聽不出來?

    她一時有些沉默。

    為這一番話里藏著的敬重,也為那一句「敬夫人如敬大將軍」……

    薛況,竟然對他的部下,說過這樣的話?

    她想起了奉旨成婚,想起了府中的庶子薛廷之,也想起了那早早移交到陸氏手中的時中饋,也想起了陸氏的幾個子女,想起了長公主格外的厚待……

    如今還要加上這一句「敬夫人如敬大將軍」。

    心底一時複雜。

    不過複雜的都是旁人的事了。

    陸錦惜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在旁人看來,或許便帶了幾分淒婉之色。

    她只道:「既然是敬我如敬大將軍,便請劉大人起身吧。大將軍故去已久,舊日之事都是傷心事。卻不知您今日換防,所為何事?」

    劉進聽了,到底還是起身了。

    整條街上步軍龍字營與虎字營,這才隨之起身,其中也包括了一直在劉進身邊不遠處的白袍青年,方少行。

    劉進道:「回夫人,今日種種,只為一口意氣之爭。方參將昔年在大將軍麾下效力,久在含山關。」

    「戰事平息以後,朝廷兵員調動,這一大幫愚蠢文官以方參將年輕氣盛為由,強調方參將回京,充任了雲麾使。」

    「方參將未有反駁。可如今他們又以種種莫須有之理由,參劾於他!」

    「如今沒仗打了,兄弟們心裡不爽快,所以出來湊湊熱鬧。」

    長街內外,所有人都聽傻了!

    他竟然毫不避諱,就說自己是為一口「意氣之爭」,就是「心裡不爽快」,就是來「湊湊熱鬧」!

    這也太耿直了吧?

    一時之間,無數人擦了一把冷汗。

    就是陸錦惜聽了,也是不由怔住:一則因為這個看似大老粗的劉進,措辭考究,條理清晰,膽氣雄渾;二則因為他話里的這一番意思……

    方少行?

    陸錦惜眉頭微皺,剛念著這個名字,便感覺到劉進身旁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隨之望去。

    是那個起身後,便站在劉進身邊的白袍青年。

    看得出他的確還很年輕,頂多也就二十五六歲,面容俊朗,只是眼角有一道淺淺的舊傷疤痕。

    一雙狹長的眼,末端微呈三角,自有一股輕狂的邪氣。

    加之他此刻勾了半邊唇角,越發襯得放蕩不羈,只是精幹的軀體之中,又好似藏著兇猛的力量。

    他注視著陸錦惜的目光里,帶著一種令人難安的刺探,甚至還有嘲諷,不屑。即便眼見著陸錦惜向他看來,他也半點不避諱,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薛況舊部,的確知道「敬大將軍夫人如敬大將軍」,可並不是人人都贊同。

    方少行,便是其中一個。

    他跟隨薛況的時間其實不很長,但因天生聰明,於征戰謀略卓有天賦,是以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尋常將士更為出色。

    戰場上建功立業,乃是最簡單的。

    黃沙場裡走一遭,把一身白袍染得鮮紅,出來便是二十歲出頭的含山關參將,薛況手下得力的一位「白袍小將」。

    便是當年的薛況自己,建功立業也沒這樣快。

    所以普天之下,他佩服的人,一個沒有;若要硬摳,薛況頂多只能算半個。

    對於薛況這一位孀妻,方少行亦有所聽聞。

    性情善良軟弱,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有一品誥命的頭銜在,一家子其實也管得不怎麼樣。

    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敬佩的人。

    剛才他跟著長身拜下,只不過是為了那一點對大將軍的尊敬,跪的只是「大將軍夫人」這個名頭,而不是陸錦惜這個人。

    所以此刻,他覺得她竟然與劉進說話,實在有些不知自己地位。

    這是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打量。

    陸錦惜能感覺到。

    輕蔑,輕視,嘲諷,不贊同……

    但是,沒有敵意。

    因為「敵」這個字,並非可以隨意用在某個人身上,至少得有承認可與之為「敵」的本事。

    方少行……

    看永寧長公主方才的反應,這個就是了吧?

    昔年邊關的三品參將,調回京城成為一名四品的雲麾使……

    也的確夠憋屈。

    雲麾使,乃鑾儀衛屬下,主管皇上皇后的車駕和儀仗,乃是一個距離天子很近的職位。

    在許多人看來,借著這個職位,便可平步青雲。

    可對一個在戰場上跑馬,已經建過功立過業的年輕參將而言,即便是伺候皇帝皇后,這種職位只怕也與「車夫僕役」差不多。

    尤其是他一個參將當得好好的,先被文官集團們參劾,調回京城,任了雲麾使。

    如今還是這一群人參劾,要他連雲麾使都當不成。

    陸錦惜不從政。

    但人跟人的關係,利益與利益之間的糾葛,卻亘古不變。

    她約略能猜到,參劾之事與方少行此人風格有關,但應該也有不少其他貓膩。

    如今九門提督劉進敢當街鬧事,背後一則少不了隱情,二則少不了這一位白袍的「方參將」攛掇。

    腦子裡的念頭,一晃就過去了,也沒有留多久。

    陸錦惜對自己此刻的作用,有很清醒的認知:她只是被永寧長公主推出來,解決這件事的「槍」罷了。

    所謂的「大將軍夫人」的名頭,她不會真當回事。

    敬是敬,但與「聽命」相比,天差地別。

    是以,陸錦惜只當沒看見方少行的輕蔑,在心底斟酌了一番措辭,才回了九門提督劉進。

    「朝野之事,我一介婦人,並不很懂。」

    「劉大人一時意氣之爭也好,深思熟慮也罷,堵了這許多官員大臣在道上,是您的選擇。諸位大人領的是朝廷俸祿,三五天不動,凍不壞餓不死。」

    眾人一愣,隨即便有不少人露出了憤憤之色。

    永寧長公主也是眉頭微微一挑,有些詫異,就連方才那輕蔑的方少行,都一時錯愕:她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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