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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回生堂也在城東,不過是外城。

    與內城東這裡聚居著達官貴人不同,外城城東都是平頭老百姓,普通人占了大多數,偶住著幾個讀書的文人,卻也不多。

    路程不遠,潘全兒沒一會兒便到了。

    一輪紅紅的圓日,裹著晚霞,就掛在西邊街道盡頭。

    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往來,唯獨臨街那三間門面里還有幾個人進出。

    正面那門上懸著一塊泥金匾額,「回生堂」三個字寫得工工整整,很有些年頭。

    兩側掛著一副楹聯。左邊是「但願世間人無恙」,右邊是「何愁架上藥沾塵」,端的是一副懸壺濟世的情懷。

    潘全兒略識得幾個字,每每打這門口進的時候,都會收起臉上的輕慢懈怠,換上一臉整肅的表情。

    畢竟,他父母當年潦倒,曾在這裡求過救命藥。

    人總得知道感恩。

    鬼手張雖是個油鹽不進的老頑固,可他卻絕對是京城大部分老百姓的恩人。

    「哎,您又來了啊?」

    藥櫃前面正在稱藥的醫館小徒兒紀五味,今年才十四歲,一見了潘全兒進來,便揚了笑臉,給他指了指右邊帘子後面。

    「師父他老人家在屋裡等您呢。」

    「多謝小哥兒指點。」

    潘全兒是有些嚇了一跳,忙應了聲,才抬步走過去,停在帘子外面,恭敬道:「張老大夫,小的潘全兒。」

    「進來吧。」

    屋裡傳出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夾著幾分不滿味道。

    潘全兒還是頭一次進這裡。

    一股苦澀的藥味兒撲鼻而來,入目所見,大多都是藥櫃,多寶閣上擺的不是醫書就是針灸、刮骨刀一類的醫用器物。

    享譽京城的鬼手張,就站在一張長案後頭,粗布衣的袖子挽了起來,手上沾著血,正給一隻白鴿的翅膀包紮。

    聽見他進來,他也只抬了一下眼,吹了一下鬍子。

    乾癟的一張臉上,每條皺紋里都寫著不情願。

    下巴略抬了抬,鬼手張示意潘全兒去拿案角那一隻簡單的錦盒。

    「東西都放在盒子裡了。」

    「這種老風濕加舊傷還要加風濕的老毛病,最是棘手。」

    「往日老朽沒診過這麼嚴重的,只試著做了幾貼膏藥,開了個藥方。」

    「你拿回去給你家二奶奶,先叫病人試試,看看有沒有效果。」

    這話說得很謙遜。

    鬼手張光是嘴巴動,手上卻很穩,仔細地把紗布末端打了個結,才鬆了一口氣,拿了旁邊的手袱兒,把手上的血跡擦去。

    額頭上,卻已經見汗。

    他畢竟年紀大了。

    倒是那鴿子,包紮好之後,拖著拿受傷的翅膀,在案上一搖一晃地走著,「咕咕」地叫了兩聲。

    潘全兒瞧出這是只信鴿,倒也沒在意。

    他上前抱了錦盒,小心地打開來看,便瞧見最上面鋪著一張宣紙,密密麻麻寫著潦草的醫囑。

    老大夫們都這個風格。

    潘全兒心裡安定下來,合上了錦盒,真誠地給鬼手張道謝:「真是多勞您費心了,二奶奶那邊也不知道回頭怎麼樣,只怕過不多久還要來叨擾。」

    「哼。」

    鬼手張斜著眼看潘全兒,只用手袱兒摁著自己指甲縫兒,把裡頭浸著的血跡給吸出來。

    他不冷不熱道:「拿了東西便趕緊回去吧。你們家二奶奶,指不定等急了。」

    「嘿嘿……」

    潘全兒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敢跟這一位老人家頂嘴,只抱著錦盒,點頭哈腰地告退。

    「那小的改日再帶東西來孝敬您,這就先告辭了。」

    說著,潘全兒老老實實地退出了屋去。

    鬼手張心情不大好,擦完了手,便把手袱兒摔在案上,「啪」地一下,差點把那鴿子嚇得摔倒下去。

    「憑什麼我就要給她做事?!真當我不知道病的那個老傢伙是姓顧的老不死嗎?!我就合該在裡頭摻它幾斤砒霜,藥不死他!」

    「死鬼,又渾說些什麼?!」

    鬼手張嘴裡剛罵完,外頭那帘子便猛地被人一把掀開,頗為嚇人。

    他老妻湯氏抱著一筐剛曬好的甘草走了進來,怒得拿眼睛瞪他。

    「越老越糊塗!說的就是你!」

    「你也不想想,你隨口一句抱怨,人家就牢牢記在了心底,巴巴給你送了這兩大車藥材。」

    「活菩薩都沒這樣好的心腸。」

    「你就知道逮著她那一點子不好,拿老眼光看人!」

    「我----」

    鬼手張張口就想要反駁,心裡可不服氣。

    結果一對上湯氏那「有種你再頂一句我抽死你」的眼神,頓時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險些出了內傷。

    「咕咕咕咕。」

    鴿子悄悄走到了案那頭,把兩隻翅膀縮起來,跟只鵪鶉似的躲一旁,似乎生怕被這夫妻倆的戰爭波及。

    湯氏走過來,把藥櫃的格子拉開,慢慢把那曬好的藥朝裡面放,嘴裡還說個不停。

    「你罵人家一句『也不看看人窮苦人家』,人家就給你送了這些普通藥材。」

    「這才剛開春,頭疼腦熱腹瀉嘔吐的小病正多著,藥材正不夠用。你一見人家拉來的兩車,眼睛都在發光。」

    「現在藥材收了,事也應了,連膏藥和藥方也制了開了,你倒還背後罵起人來了!」

    「給你兩車藥材,叫你多救幾個人不好嗎?」

    「虧你也七老八十,不嫌丟人!」

    一通數落下來,在外頭能橫著走的鬼手張,只把自己也縮成了個鵪鶉。

    他想著,心裡也是委屈。

    「若不是大公子說,我哪裡願意搭理她?你也不看看大公子在府里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能救她一條命,都是看在昔年大將軍的面兒上!」

    「大公子那是通情達理,知道誰是誰非。」湯氏瞧他那慫樣兒,忍不住就啐了他一口,「總歸是二奶奶菩薩心腸,看結果是好的就成了,偏你要去在意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行行行,都是你對,你對!我自來說不過你!」

    鬼手張一通吹鬍子瞪眼,氣得背過身去,乾脆拿了多寶閣上一本醫書並一包銀針,直接往門外走了。

    「我不說,我行醫去了!」

    湯氏一眼就看見他拿的是《聖濟針灸圖經》,再一瞧那一包銀針,便知道他是要去幹什麼,一時都懶得攔了。

    「斷了的腳筋,能續上就不錯了,還執著個什麼呀!」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只把藥櫃合上,又把那包紮好的鴿子輕輕放回了鴿籠,才走到外間,吩咐小徒兒。

    「五味,你去把薛將軍府的牌子掛起來。往後若是他們家來人請診,尤其是陸二奶奶,但凡你師父手裡沒命病,都知會了他去。」

    紀五味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連忙點頭:「是,師娘,徒兒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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