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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你倒很豁達。」
陸錦惜眼角餘光一閃,便注意到了他走路的姿態。左足微跛,雖不是很明顯,可走動起來有些搖晃,不很穩當。
雖身量頎長,器宇不凡,可這跛足,卻是美中不足。
聽聞,是打薛況將他從邊關帶回來時候就有了這毛病,只是不知道……
「生下來就有的,說是胎里沒長好。」
薛廷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不待她問,便主動解釋了一句,微微笑著,似乎不很在意。
「也請過大夫,不過到底沒養好。」
胎里沒長好……
那胡姬人在邊關,氣候是苦寒惡劣,且有頻繁的戰事,發生點什麼意外都不稀奇。
陸錦惜想到這裡,倒是動了一點惻隱之心:父母輩的事情,與他又有什麼相干呢?
天,漸漸晚了。
院子的風也大起來,越發寒冷。
陸錦惜是大病初癒,身形單薄,站在這裡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應該是還有話要問。
只是她若凍了病了,實在不是他能擔待。
是以,略一思量,薛廷之躬身請道:「外面風大天寒,白鷺姐姐又追了琅小姐去。母親大病初癒,禁不起凍,不如先進屋裡避避風,喝盞熱茶。」
「也好,我正還有幾句話想要問問的。」
外頭的院子已經瞧過一遍,看不出什麼來。
陸錦惜沒拒絕他的提議,只答應了下來,便隨著薛廷之往那一排五間的屋子走。
正面一間乃是堂屋,不過只排了幾把黃楊木的椅子,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又迎著風口上,一般是不請人在這裡坐的。
所以薛廷之向左側一引。
兩間耳房,在這裡竟然是被打通了的。
陸錦惜一進來,便覺出了這裡的寬敞。
臨窗照舊是暖炕,放著小方幾。上頭擱著三兩本書,其中一本攤開了幾頁,旁邊還有個小硯台,搭著一桿羊毫小筆,水墨未乾。
幾把雞翅木的椅子,隨之放下去,靠在兩邊。
挨著東北兩面牆,卻立著兩大排書架。
陸錦惜上炕坐了,一眼掃過去,便見著那密密排了滿書架的書,大部分都舊了,似乎被翻閱過很多次。
書架前不遠處,置了一張大書案,幾張普通的宣紙壓在上頭,隱約有些字跡。
隔得太遠,也看不清到底寫了什麼。
單瞧這屋子裡的擺設,應該不是薛廷之起居的屋子,只用作讀書寫字泡茶的書房,只是即便如此,看上去也實在是太……
簡單,甚至簡陋。
冷得跟冰窖一樣,別說是炭盆了,就是炕上都是冰涼的一片。
一句「避避風」,果真不是客氣。
這屋,也就能避個風罷了。
陸錦惜略一打量,心下已皺了眉。
倒是薛廷之自己沒什麼感覺,只走到門邊上,吩咐臨安:「先去沏盞熱茶來,再去通知一下夫人那邊,叫人來接,回來順道去要個炭盆,」
「是。」
臨安一直沒走,這會兒眼見著二奶奶都坐到自家公子屋裡了,心裡頭著實嚇得夠嗆。
聽薛廷之吩咐,他半點不敢遲疑,應了聲便去忙了。
薛廷之走回來,陸錦惜只隨口叫他坐,目光卻落在了這手邊方几上放著的那幾本書上。
隨意摞著的幾本是《故窗閒話》《周書》《三十六兵法》。
不過攤開的這一本……
陸錦惜眸光一閃,便將手指搭了上去,輕輕一翻,便將那深藍色的封皮轉了過來,看到了外面四個大字----
治和政要。
治和乃是本朝開國嘉豐帝蕭恆的年號,《治和政要》這本書則是當年輔佐蕭氏開國的能臣左易所著。
但觀「政要」二字,她便知道這是本論政的書。
翻開的那幾頁上,除卻印上的鉛字,還有兩種不同的筆跡。
一個字跡看上去有些舊,剛硬有力,在字裡行間略作批註;另一個字跡略新,一筆一划,皆顯鋒芒,利且厲……
後者,倒符合陸錦惜對薛廷之的印象。
一身抱負,心懷利刃。
她轉眸一看,吩咐完了臨安之後,薛廷之已重新來到她面前不遠處站著,似乎是見她在翻書,也沒出聲打擾。
「坐吧。」
陸錦惜與他無仇無怨,也知道他腿腳有不便,更不忍難為他,只一指自己下首那把椅子,叫他坐了。
府里的帳本,她早翻過了一回。
薛廷之這院子裡,一應的開支不少,只是唯獨沒有請先生這一筆之處,想來也知道肯定沒請。
可如今見這字跡,再瞧這道理通達的批註,她便知道這人才學頗為驚人。
目光從那新舊兩種不同的字跡上移開,陸錦惜只問道:「都是你自學的嗎?」
「早年在邊關時已識字,得蒙父親教導,如今看的舊書上也都有父親舊日的批註,是以自學亦可。」
薛廷之不知道陸錦惜為什麼問起這個,只如實地回答了。
陸錦惜聽了,久久沒有說話。
書房雖簡陋,書也都是舊書,可書上卻有薛況的批註。若非他自己拿的主意,誰又敢將這些東西都放到這裡來?
還「得蒙父親教導」,這說白了就是「開小灶」!
庶子……
這一位大將軍,待著這庶子,卻比嫡子還要親的。
雖薛遲是遺腹子,可屋裡是半本舊書沒有,想來都在這邊。估摸著,有多少,都搬這邊來了。
陸錦惜指如削蔥根,就搭在書頁上,不知為什麼,感覺出一點寒涼的意味,便慢慢把手移了開來。
第18章 天又雪
怎麼想,都會覺得不那麼舒服。
陸錦惜索性不想了,正巧這會兒臨安動作麻利,已經在後頭把茶沏好,端了上來。
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青花瓷盞,看著有些粗糙。
陸錦惜也沒嫌棄,捧在了手裡,用它驅了指尖那一股寒意,便琢磨著換了話題:「這幾日我病著,琅姐兒卻總往你這裡跑,也與你說話,想必你們關係近些,她最近沒事吧?」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琅姐兒對她不親近。
話問得對模糊,薛廷之卻聽得很明白,回道:「琅小姐往日來,都是想騎馬的。只是大風瞎了左眼,並不合適,便只與我一起照看。月前她開始常打聽大風的過往,還多問起大將軍的舊事。倒像是……」
剩下的話,他似乎不很敢說。
陸錦惜撩了眼皮瞧他一眼,卻慢慢幫他補上:「像是想她父親了?」
薛廷之頓時微有詫異。
薛況久在邊關,很少回家,出事時薛明琅的年紀也還小,對父親該沒什麼印象。
可陸錦惜乃是薛況遺孀,又對過往之事耿耿於懷。
他原以為,若被她知道琅姐兒思念亡父,勢必勾起她傷心事,所以才猶豫著並未明說。
卻沒想到,她自己說了,還滿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