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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陸錦惜一下站住了腳。

    在這一片空地的東面,是一牆低低的瓦檐,很素的青色,很有些年頭模樣。黑漆的大門沒關上,半開著,斑駁地掉了漆。

    一個身穿深灰色圓領袍的小廝,此刻正拿著一塊餅,坐在門檻上,專心致志地啃著。

    面容清秀,約莫十四五的年紀,看上去還有些孩子氣。

    該是伺候在薛廷之身邊的書童。

    陸錦惜向他背後望去。

    隔著半開的大門,隱約能看見裡頭院落的一角,一口上了年月的水井,邊緣長著蕨草和青苔,幾個石墩,甚至還有個馬廄。

    正面五間屋子並列著,看上去格外簡單。

    這裡,與將軍府別處大氣中透著精緻的風格,完全不同,顯出了一種簡潔的粗糙和粗獷。

    陸錦惜就這麼打量著,便慢慢皺了眉頭。

    她也不說話,慢慢踱步,向門口走去。

    白鷺壓低了聲音道:「就是這裡了,聽說原是將軍府還沒擴建時候的舊址。那時候,老太爺都還沒發家呢,所以簡陋一些。外面是演武場,旁邊這小院子本是備著累了休息用的,不過……」

    不過如今將軍府已沒幾個男丁了,更不用說能上戰場的。

    老太爺早帶著老太太歸隱田園,對府里的事情甩手不管,這個演武場當然也就荒廢了。

    這些話,白鷺都沒說出來。

    但陸錦惜想得到。

    只是這演武場這樣大,還這樣乾淨,該是有人時常打掃才對。

    她腳步無聲,此刻已經到了門口。

    吃餅的那書童剛啃到第五口,也聽見了白鷺那細碎的低語聲,不過聽不大真切,一時心中納悶:奇怪,大公子這院子前,從來都是狗都找不到一隻,怎麼有人說話?

    他下意識地一抬眸,便看見那暗灰的石板上,出現了一對兒精緻的鞋尖。

    月白色的衣角垂了下來蓋著,一朵一朵遍地金,用細密的針腳勾了,清雅又簡單,富貴卻也不俗艷,煞是好看。

    書童一下有些發愣。

    「大公子可在裡頭?」

    頭頂上傳來一道溫軟的嗓音。

    書童頓時手一抖,一下回過了神來,抬頭看去。

    這一看,立刻驚得瞪圓了眼睛,手裡剩下的半塊餅立刻掉在了地上,摔成好幾瓣兒!

    「二、二二奶奶……咳、咳咳!」

    他還沒來得及把喉嚨里的東西給咽下,又要說話,起身更急,一下就嗆住了,憋得面紅脖子粗。

    簡直見鬼了!

    今天太陽打東邊落下的不成?

    他竟然看見了二奶奶!

    書童瞪圓的一雙眼睛裡,滿是不敢相信,但又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地咳嗽。

    他有心想要衝進院子裡通稟,但陸錦惜的目光,又半點也不挪地定在他身上,叫他連腿都邁不開。

    陸錦惜當然看出了這書童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也看出了他眼睛底下藏著的那一分擔心。

    心下一時無感。

    她也不等他回答了,只直接從他身邊經過,無聲地邁入了院子,立刻便有嬉鬧的聲音傳來。

    「大風你別動!你為什麼不讓我給你洗尾巴?」

    「天啊,我這麼好心好意的!」

    「又甩尾巴了,嗚,一身都是水……」

    「太不聽話了,氣死我了!」

    「我也是大將軍的女兒,你怎麼不聽我的?」

    ……

    一連串委屈的抱怨聲,聽著格外嬌俏,帶著十分的靈動。

    陸錦惜頓時循聲望去。

    外面的院落很大,裡頭的也不小。

    地面上都是規整的青石板,縫隙里的雜草被剃得乾乾淨淨,東南角馬廄里空蕩蕩地,但前面不遠處的水井旁,卻站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

    全身黝黑,似在發亮,唯有四個馬蹄乃是雪白。

    雖只安靜地站在那裡,馬頭卻是向上昂起,自有一股凌雲的傲氣,馬身上有許多陳舊的傷痕,看著有些猙獰,卻偏偏給人一種崢嶸的氣魄。

    完好的右眼卓有神光,可左眼卻蒙了一層雪白的陰翳,顯得渾濁。

    此刻,有兩把小凳子擺在這一匹馬身邊。

    一個凳子上沒坐人。

    另一個凳子則靠著馬腿,一個身穿蟹殼青長袍的少年,就坐在上頭,腳邊放著一隻大大的木盆,裡面盛滿了剛打出來的井水。

    他手中持著一柄大毛刷子,正在給馬刷腿。

    聽見那一連串的抱怨,少年不由笑了一聲,只道:「大風的脾氣不好,你別隨便碰它,尤其是馬尾巴。」

    剛要伸手去擺弄那馬尾巴上一把鬃毛的薛明琅,頓時僵住了。

    她穿著赤紅滾雪狐毛邊的襖子,腳下蹬著一雙紅色的小皮靴,白皙的小圓臉早成了小花臉,身上更是一片髒污。

    都是刷馬的時候濺的。

    「那人家不碰就是了。」

    她可憐巴巴地一癟嘴,蹲到了一旁,看著少年,見他動作熟練,心裡嫉妒的小火花蹭蹭往外冒,只是又不敢說出口,生怕下次就被攆出去。

    於是,只好問點不相干的。

    「大風脾氣這麼壞,你以前說,它是塞外的一匹野馬,那我爹以前怎麼收服它的呀?一定很難吧?」

    「刷----」

    少年舉著刷子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陸錦惜站在門口前面一點,一直看著。

    少年的身形,瘦削但挺拔。

    伸出去的手指,即便是拿著半點不雅致的大毛刷,也給人一種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感覺,但皮膚有些蒼白。

    微微仰著頭,昏暗的天色,在他一雙眼眸底下,投下一片難明的神光,好像是想到了什麼。

    陸錦惜看到了他慢慢降下的薄唇弧度,也看見了那明朗的下頜輪廓,以及,因為仰頭,變得格外清晰和突出的……

    喉結。

    即便他坐著,也能看出他身量很高。

    這架子,看著不像十六歲,倒很似十八十九的弱冠少年了。

    他撫摸著馬身上那些或淺或深的舊傷傷痕,聲音慢慢地,似乎染上一點邊塞寒冷的霜月,吹刮的風雪……

    「對著配不上的人,它們才烈。是真將軍,何曾需要費力收服?」

    第16章 第一印象

    「配不上的人……真將軍?」

    薛明琅一下不大聽得明白。

    其實她讀過很多書,自小都是母親教的。

    在讀書上,她也有超乎尋常的天賦,更覺得書中的世界,自來比真實的世界要簡單很多。

    比如她父親,比如她母親,甚至比如……

    眼下。

    書上寫,好馬遇到明主,就會變得很乖順。

    這個她能看懂。

    但薛廷之這一句話,明明似乎是同樣的意思,可她聽起來卻如墜五里雲霧。

    也許是看不懂這一位庶兄臉上那莫測的神態,也許是琢磨不透這話里藏著的意思。似乎敬佩滿懷,仿佛躊躇滿志,狀若感傷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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