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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4:01 作者: 刁小蟲
程春陽從屋裡追了出來,衝著孟老頭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看你能犟到幾時!」
孟老頭卻連頭都沒回。
程春陽無奈地轉回身,邁著兩條略顯僵硬的腿想要走進屋內,不想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
正當程春陽以為今天免不了要受一頓疼時,一條手臂適時攙扶住她,讓她免於跟地面接觸。
「程老師,您慢點。」
一道輕軟的聲音傳入程春陽耳中,程春陽只覺這把聲音溫柔的好聽,讓她心頭十分舒服。轉頭一看,眼前不由一亮。
面前的姑娘眉目娟秀,在這個灰撲撲的山村內,就像一朵開得清新脫俗的蓮花。
姑娘眼中充滿著孺慕,讓程春陽的心頭不由划過一股暖流。
多少年了,她沒再被這樣的目光看過,也沒被人再叫過「老師」。
昔年她那些得意弟子,在運動到來時,一個個不是選擇了明哲保身,就是選擇一起檢舉□□她。剩下那幾個對她心懷真誠的學生,不是被鬥倒,下放到更遙遠的地方,就是挨不住苦難,離世了。
程春陽是個對人對事都十分挑剔的人,平日裡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所以被她所喜歡和重視的學生不多,但都屬於拔尖的存在。誰知真正的考驗來臨時,她的這些愛徒們一個個或臨陣倒戈,或獨善其身。反而那些不被她注重的、資質相對平庸的學生倒是常偷偷幫助她。讓她看足了世態炎涼,人生百態。
「姑娘,你是誰?你怎麼叫我程老師?」程春陽讓梅雨將她攙扶進屋內。
她這雙老寒腿是來三清鄉才患上的。女人的身體本就瘦弱不耐寒,但勞改時可不分男人女人,皆是一視同仁,她也要像男人一樣趟進冰冷的水中幹活,久而久之便有了這雙老寒腿。
尤其這些天,開始倒春寒,北方春天的風又大又冷,正是她雙腿最遭罪的時候。一旦疼起來,行動都不方便,不然她剛才也不至於被一顆石頭差點絆倒。
「我叫梅雨,就住在這個村。我當然知道您,您是我們這裡唯一的大學教授,誰不知道!」梅雨睜眼說著瞎話。別說這輩子了,就是上輩子她也沒見過一個大學教授,更被提認識程春陽了。
這話卻將程春陽說高興了。當年,她作為高級知識分子,誰不尊敬她,已經很久沒人跟她這麼說話了,當然對待那些別有目的恭維,她就忽略不計了。但這個小姑娘面上的神情十分真誠,讓她覺得心裡很舒服。
程春陽的屋子很狹小陰暗,只有簡單幾樣平常能用得到的東西,如飯盒、水壺、茶缸、被子等,其餘什麼都沒有,看起來十分寒酸。
「梅雨是吧,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被梅雨扶到炕沿,倚著牆坐好後,程春陽問道。
梅雨放下肩上的布袋,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是一本高中教材,科目為數學。
梅雨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可以請您幫我講解幾道題麼?我實在是找不到人問了,村裡的人如今都不念書了。」
程春陽訝異地看著梅雨,問道:「別人都不念書了,為什麼你還想念?聽說這些年學校都不管學生們讀不讀書,大家都專注搞運動搞革命,你為什麼不和別人一樣呢?」
這個問題,正中梅雨下懷,她好歹知道未來八年的事,這些知識分子如今心中在想什麼她當然知道。
梅雨將早就準備好的那套說辭拿出來,「我覺得運動搞得再多,參與運動的人沒有最基本的判斷力和是非觀念,運動的結果可能與運動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讀書使人明智,這句古人的糟粕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人們現在還沒認識到呢,總有一天大家都需要讀書,我只是比別人快一步而已。」
想了想,梅雨又補充道:「以前,我是不敢來找您的,怕我的事拖累到您。但聽說最近要開始平反了,老師你差不多很快就會回城裡了,我怕再不問就沒機會了。」
這番話一說出來,立刻讓程春陽對梅雨另眼相看。
程春陽覺得,面前的姑娘不簡單,身在深村竟有這般見識,若是好好引導,將來定會有一番前途。聯想到現在日趨明朗的形式,想要好好教一教這姑娘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好,我這會兒有空,你有哪些地方不懂,我講給你。」
梅雨便將自己不會的地方指給程春陽看。
其實,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梅家都讓她念了高中。只是上輩子她學得算不上好,只能勉強混個中游。現在重生了,她自己在家看了近一年書,自覺已經比上輩子強上太多。」
程春陽把梅雨不懂的地方都瀏覽了一遍,不由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梅雨是個資質好的,結果看起來這水平有些差強人意啊。
不過一想到,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哪有什麼好老師、好教育,孩子願意學,且能學成這個樣子,已經相當可以了,遂開始認真替她講解起來。
這一講就更加失望,這孩子的悟性也不算特別好。她覺得自己已經將問題分析得明明白白,可梅雨就是不太理解,最後雖然勉強說會了,但她能看出來,這孩子言不由衷,其實還是不能完全吃透她所講的東西。大概是覺得麻煩她的太長時間了,覺得不好意思,這才說自己都懂了。
程春陽覺得不能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循序漸進也不錯,於是便將書本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