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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1:41 作者: 尼羅
金玉郎不懂軍事,但是憑著本能,他不怕亂,越是亂,他越有機會趁亂逃亡。所以惡狠狠的瞪著陸健兒,他沒別的話講,只有兩個字:「讓開!」
陸健兒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他的左臂:「讓什麼讓!你跟著我!」
然後他拽了金玉郎又要走,可是剛邁出一步去,他的動作忽然停了。
慢慢的低下頭,他看到了一隻慘白的手。那手柔弱纖細,所以緊握刀柄的手指需要用力到關節泛白,才能將一柄匕首直插進他的胸膛。
順著這隻手,他的目光向上走,最後看到了金玉郎的面孔。黑暗之中,金玉郎的面孔也是慘白,雙眼是深深的黑洞,深不見底,單只是黑。在這樣慘而冷的一張臉上,陸健兒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了金玉郎的瘋狂。
金玉郎告訴他:「別擋我的路。」
然後他使出渾身力氣拔出匕首,見陸健兒怔怔的望著自己,沒有要讓路的意思,他便不假思索的又給了他一刀。
刀尖刺破軍裝扎入血肉,第二刀之後,是第三刀第四刀。鮮血滔滔的湧出來,陸健兒終於開了口:「我是回來接你……一起走……」
鮮血順著他的口鼻噴出了一股子,截斷了他後面的話。他當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斃,他當然也想活著回北京城去。除非段人龍的子彈當真打到他身上去了,否則他怎麼可能不再最後一搏?他要死也得死在路上啊!
早在防線崩潰之前,他就已經籌劃出了逃跑的路線,不確定是否走得通,但是可以一試。而在那一試之前,他頂著槍林彈雨飛馬而歸,就是為了要帶上金玉郎。
到了這生死關頭,他是誰都可以不管,唯獨不能不管金玉郎,因為金玉郎是他的好兄弟,金玉郎願意陪著他一起死。他對誰都是利用,唯獨對著金玉郎這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廢物小子,他不利用,他講感情。
手指滑過金玉郎的左臂,他向後倒了下去,在教堂那古舊的地板上,他砸出了一片血與塵。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聽見金玉郎遲疑的聲音:「你說什麼?」
他閉了眼睛,心想自己只不過是先走一步,不會把金玉郎落得太遠,金玉郎這個問題,就等到雙方都上了黃泉路,自己再回答吧。
金玉郎呆呆的看著陸健兒,看了好一陣子。
後來,「嘡啷」一聲,他右手的匕首落了地。
忽然間的,他回過了神,想自己還是得跑,於是撒腿沖向了後門,然而剛一推開後門,一粒子彈就擊中了門旁的磚牆,碎屑險些崩了他的眼睛。他慌忙向後一撤,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爆發出了一聲山搖地動的巨響,氣浪將他直接掀回了門內。他慌忙關門後退,而巨響接二連三的響起,隔著教堂的玻璃窗,他就見外面火光連著火光,整個世界似乎都落進了大火里。
他沒法子再出去了,只能是接連的後退,退到最後,腳下一絆,他一屁股跌坐下去,身下起伏不平,正是他坐到了陸健兒的屍體上。伸手摸上了陸健兒的臉,他拍了拍,帶著哭腔呼喚:「陸兄,哥哥,你別死,你起來。」
他拍了滿手黏膩的鮮血,心中悔得作痛。不該殺陸健兒的,如果陸健兒還活在他身邊,那他現在至少不會這麼怕。外面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到處都是大火?陸健兒畢竟是見多識廣,也許自己跟著他一起走,真能逃過這一劫。抬手抓了自己的頭髮,他忽然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深深的低下頭大吼了一聲。
下一秒,一顆炮彈落在了教堂窗外,金玉郎後方的一整扇玻璃窗隨之炸了開來,嚇得他抱著腦袋緊閉了雙眼。玻璃碴子像疾雨一樣打向了他,他咬牙硬頂了住,隨即站了起來,邁步跑向了樓梯。
他想二樓也許會更安全些,然而當真上了二樓了,他環顧四周,還是心慌得很。轉身咚咚咚的又跑了下去,他彎腰拖了陸健兒,拼了命的把他也拖上了二樓。拖上這麼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有什麼用處,他自己也不知道,把陸健兒拖到牆角扶起上身,他給這具屍體擺了個坐姿,然後自己也在一旁靠牆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他瑟瑟的發抖,同時盼著奇蹟降臨,比如陸健兒突然復活。
震人心魄的爆炸持續了整夜,整座教堂都在顫動。天光微亮的時候,外面漸漸寂靜下來,然而依舊還是有槍聲。
奇蹟並沒有發生,陸健兒的屍體已經僵冷了。
金玉郎緊挨著陸健兒,頭腦已經被徹夜的大爆炸震得昏沉遲鈍。他知道自己這回真是無路可逃了,接下來要等待的,就是看自己會不會死,或者說,是會怎麼死。
樓下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是不止一雙馬靴踏上了地板。金玉郎依稀聽見了,然而沒有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什麼,他一直在耳鳴。
直到樓梯口那裡有人走了上來。
他覓聲望去,認出了來人就是段人龍。
段人龍穿著灰呢子軍大衣,周身整潔得很,幾乎就是一塵不染,可見在昨夜的戰鬥中,他一直都是純粹的指揮者,並沒有親自上陣。
右手握著一根指揮鞭,他抬起戴著皮手套的左手,一邊在衛兵的簇擁下走向金玉郎,一邊把軍帽帽檐向上抬了抬。目光從金玉郎身上划過,他認出了窩在牆角里的陸健兒,隨即一挑眉毛,做了個驚訝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