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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1:41 作者: 尼羅
他那個理想的家園,如今已經冷寂得如同墳場一般,白漆家具也像是冰雕成的,在裡頭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收拾了手頭的現金,他用一把大鎖鎖了院門,然後提著一隻手提箱,像個旅人一般,到北京最好的飯店裡開了房間。而身處於溫暖的客房裡,他連著五天只做一件事:生氣。
真是生氣,氣得他窩在床里一動不動,不吃不喝不睡覺。該死的人真是太多了,他先是恨陸健兒----早就看出來了,陸健兒根本不拿他當個人來看,陸健兒一直是把他當個小把戲在耍著玩。既是恨了陸健兒,那陸五小姐也不能放過,世上要是沒有她,陸健兒不就不會異想天開的要招他做妹夫了?況且她明知道她大哥的心思,為什麼不反抗?難道她也打算湊一腳熱鬧,拿自己開個玩笑?
他氣昏了頭,以至於忽視了自己在年輕小姐中的魅力。他一直以為自己如果不故意的去誘惑旁人,那麼旁人就不可能會愛慕他----他的假面具太多了,每張面孔後頭都藏著意圖。而一旦脫下假面,一旦沒了意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段人鳳一定是知道的,他在她面前倒真是原形畢露,結果就是她逃了。
生了五天的氣,他一直沒正經的吃什麼,並且一陣一陣的發低燒,怎麼著都是冷。今天他瑟瑟發抖的出了門,打算去一樓餐廳喝點熱湯,再去看看醫生,結果剛一出客房門,他迎面遇到了果剛毅。這場相遇的直接後果,是他的食慾再次消失。下樓在餐廳里坐了,他含著一口熱湯,含了半天,硬是咽不下去。前些天他光顧著痛恨陸健兒,結果竟然忘了其餘人等,現在他把「其餘人等」全想了起來,於是胸中怒火竄了個高,他開始了新一輪的生氣。
他恨果剛毅,當初因為果剛毅不是主犯,又逃得太快,所以他放了這人一馬,結果這粗心大意的一放,最後是給他自己留了個禍害。心思忽然跳到了段人鳳身上,他又恨起了她----要不是她害得他魂不守舍顛三倒四的,他怎麼會坐視果剛毅把金效坤從監獄裡弄出來?但她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段人龍,段人龍為什麼不肯死得乾淨利落些?為什麼非要拆散他和段人鳳的好姻緣?難道臨死之前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殺他嗎?他還不知錯嗎?這個混帳土匪!
守著一碗冷湯,他坐在餐廳里,目光直勾勾的一動不動,心裡恨了一圈。恨到最後,他想起了金效坤。
他有點驚訝,因為發現自己對金效坤倒是不那麼恨,也許是因為他一度曾對這位大哥有過好感,也許是因為金效坤已經惡有惡報,吃了足夠的苦頭。當初報復金效坤時,他的感情似乎也沒有波瀾萬丈的起伏過,純粹只是為了自保而報復。畢竟金效坤一直是債務纏身,而他的帳戶里一直放著一百來萬。誰知道金效坤會不會哪天急了眼,又要殺他一次?
想到這裡,他忽然委屈的一扁嘴。他所愛過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全都離他而去了。最早的是父親,最末的是段人鳳。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命苦,可他招誰惹誰了,憑什麼就是他命苦呢?
他心中悲哀起來,淚水湧上眼眶,視野也變得模糊。舀起一勺子奶油濃湯送進口中,湯冷得變了滋味,他勉強把那口湯咽下去,然而就委屈得受不了了。
放下勺子抄起餐巾,他低頭用餐巾捂住臉,這個時候,他想段人鳳想得要死,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一縮一縮的疼痛。
一聲抽泣過後,他忍無可忍,開始低聲的哭。
這個時候,不是飯點,但餐廳里稀稀拉拉的幾位食客和侍者還是被他的嗚咽嚇住了。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是怎麼了,他涕淚橫流的抬起頭,淚光之中依稀看見對方是個白髮蒼蒼的女子,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子是太失態了,便一哽一哽的掙扎著開了口:「老太太,我沒事。」
然後他站了起來,轉身一邊擦臉,一邊落荒而逃。而那女子----也就三十多歲,頭上歪戴著一頂雪白的貂絨小帽----這時就尷尬的要生氣。因為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子,兼之又是個風韻猶存的美人,最怕的就是一個「老」字,結果那青年真是狠毒到了底,竟然直接稱了她一聲老太太。
這女子如何生氣,姑且不提,只說這金玉郎逃回客房,由著性子大哭一場,哭到最後眼前一黑,趴在床上昏了過去。
他這也說不上是昏迷還是睡眠,總之再醒來時,窗外黑暗,已是傍晚時分。他悻悻的起床開了電燈,洗了把臉,心裡知道自己白天是在餐廳里丟了人,所以最遲明早,自己就應該轉移陣地,換個地方住了。正好,果剛毅也在這座飯店裡,為了安全,他也有必要搬搬家。
先搬家,搬到六國飯店去,開間包月的客房,先住它一個月,然後再去見陸健兒,和他重修舊好,要不然果剛毅和金效坤真串通起來找他報仇,他可受不了。先和陸健兒混著,等有朝一日和督理大人或者大總統交了朋友,他再收拾陸健兒。另外,還得把名下的幾個莊子賣掉換錢,一是緩解手頭的緊張,二是現在四處打仗,收成又壞,留著那些個莊稼地有什麼用?
除此之外,他還有個想法:他想去見見金效坤。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至少得看看金效坤現在成了什麼模樣。
他一邊想,一邊強打精神拎出了手提箱,將散落在床上的幾件衣服丟進去,結果稍一忙碌,就出了一身虛汗。他意識到了自己身體狀況很壞,心中也有些惶恐,因為相信自己和段人鳳一定還有再見的時候,他這個人,一舉一動都有目的,一顰一笑都是表演,焉能無聲無息的輕易病死?他要死也得死在段人鳳面前,他要埋也得埋到她的心裡。他饒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