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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1:41 作者: 尼羅
洗漱更衣躺了下去,她不管奶媽子怎麼哭,自己閉了眼睛睡覺,睡到半路,老奶媽子得了援兵----傲霜大姐聞訊也來了。
從生理上論,傲霜屬於少壯派,哭得比老奶媽子更有聲色。傲雪隱約聽著,有心翻身起床將姐姐攆走,可四肢百骸都是軟的,她像是陷在了夢裡,不能動彈。如此睡了大半天,她終於在傍晚時分清醒過來,這時老奶媽子已經哭夠了,傲霜大姐也回家做晚飯去了,她坐在鏡前攏了攏頭髮,因見自己臉色蒼白,有心擦把臉再敷點胭脂,然而話未出口,她的心忽然一冷:大姑娘小媳婦才塗胭脂呢,她塗什麼胭脂?
就在這個時候,金效坤來了。
她請他進了堂屋坐,也照例張羅了熱茶點心招待他,因見金效坤不住的看自己,她便問道:「大哥總這麼看我做什麼?」
金效坤答道:「我是看你的氣色。」
傲雪明白過來:「大哥不必擔心我,恕我說句冷血的話,我是想得開的,就只當我和他今生無緣。你也想開些,玉郎許是天上的什麼神仙,這一世到你家來做人,其實是在歷劫,如今他功德圓滿了,也就回天上去了。」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平了平情緒,又道:「大哥回去吧,接下來這些天,還指不定要怎樣忙呢,得了閒空就自己歇一歇,不用管我,我這不是客氣話,你聽我一句就是了。」
金效坤的心中生了幾分感慨----原來這世上還有活人知道他累,還有活人知道讓他也「歇一歇」。他是操勞慣了的,不怕累,也不用歇,傲雪能說出這麼句體恤話兒,管她是真同情還是假客氣,他都知足了。
「我這一趟來,是想接你到我家裡住幾天。」他告訴傲雪:「讓你嫂子陪著你說說話,把這頭幾天混過去。要不然你一個人悶在家裡,心裡不痛快,我怕要悶出病。」
「我不去。我畢竟還沒有過門,不是你家的人,這個時候去了,沒名沒分不當不正,算是怎麼回事呢?」
「怎麼會沒名沒分?誰不知道你和玉郎早有婚約?」
說完這話,金效坤停了停,再開口時,聲音就低了些許:「別誤會,我並不是要拿這紙婚約束縛你,只不過既然我們兩家有過這一層關係,那麼無論到了何時,我都當你和我是一家的人。哪怕你將來再遇良人、要出嫁了,金家也算是你的一個娘家。」
傲雪垂了頭,也是喃喃的回答:「大哥,你無須安慰我,我也並無再嫁之心。我的情形,你全知道,我關起門來過日子,雖然談不上富貴,但吃穿總還不愁,若真能這樣清清靜靜的過一輩子,未嘗不是一種福分。」
「你年紀還小,別說這種清冷的話。」
「我年紀雖小,但人不糊塗。往後我怎麼樣,你瞧著就是了。」
堂屋的電燈光不足,暗沉沉的涼,金效坤抬頭看著她,她端坐在他對面,一頭烏髮編成了辮子搭在肩頭,因為青春正盛,氣血充足,所以頭髮黑油油的有光澤,辮子總像是沉甸甸。她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先是懷疑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引他注目,可隨即又釋然----金玉郎一死,她往後關起門來守寡,和金家也就沒了關係,真是哪句話得罪了金效坤,也無所謂,橫豎她和他是沒有日後的,今朝得罪就得罪了吧。
然而,金效坤忽然說道:「我對不起你。」
她一抬眼,卻是有了嗔怪之意:「這是哪來的話?是玉郎命短,也是我自己福薄,和你沒有半點關係,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你別亂攬責任。」
金效坤迎著她的目光,發現她那嗔怪不是虛偽作態,而是真情流露。她仿佛對他有袒護之心,他單是用言語自責,她都不許。
他一言不發,心領了她的情。
傲雪既是死活不肯出門,那麼金效坤也不肯勉強她。告辭出門回了自家,他在後門下了汽車。後門離他的書房近一些,他可以步行過去小睡片刻,可是走到半路,他又想起了馮芝芳。夜裡也得有主人照應著靈堂事務,而太太一歇歇一天,現在是不是也該出面替他一陣子了?況且在這種時候,本來就該是主人夫婦一起張羅管事,馮芝芳做為當家的太太,哪有躲回房內歇個沒完的道理?賓客們想必不會體諒他娶了個拙妻,只會批評他不懂禮數,笑他金家一代不如一代。
他越想越氣,臨時轉彎穿過後花園,直奔了內宅。他們夫婦的起居之所----近兩年因他常在書房過夜,已經將要變成馮芝芳獨占的屋子----後窗燈光明亮,可見房內之人並沒有睡,這讓他的怒火又高漲了許多。隔著後窗呵斥太太顯然是不雅的,他正要繞到前門進去訓妻,哪知道後窗忽然一開,一條裹著半長喇叭袖的玉臂向外一揮,將個什麼東西扔了出來。他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然後看清楚了:那是一頂黃呢子軍帽。
他又退了幾步,退到了後方暗處。這時,大丫頭春杏笑嘻嘻的跑了過來,在窗下撿起軍帽,一邊撣灰一邊跑了回去。又有一條裹著襯衫長袖的粗胳膊伸出來關閉了窗扇,同時有細細的聲音傳出來,是馮芝芳含嗔帶笑:「你就會討人的厭。」
金效坤沒有太驚訝。他轉身向後原路返回,按照原計劃去了書房。
在寫字檯後的硬木椅子上端正坐了,他目光一轉,盯住了牆壁上的大號全家福,不看別人,只看金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