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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26:24 作者: 蘇童
9.我覺得你的小說有兩大嗜好,第一,你喜歡寫小人物,第二,你迷戀死亡的主題,而且這兩種嗜好是結合在一起的。在你的筆下,小人物往往活得平常,死得蹬踐,他們幾乎都死於非命,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毫無價值,如《一個禮拜天的早晨》中的李先生為了追回兩毛錢;《灰呢絨鴨舌帽》中的老柯為了追一隻鴨舌帽,小人物執著於無意義的小事是他們應付現實、消耗生命的方式?你僅僅是為了感嘆生命的無常嗎?我小說中的人物鮮有階層標誌,也就是說我從未刻意寫某一個階層的生活,至於生活在香椿樹街的人們他們肯定是小人物,所謂小人物的主要特徵是他們關心柴米油鹽勝過政治、藝術和新聞,他們不考慮生活的意義而只關心怎麼生活下去,這恰恰是我所熟悉的香椿樹街的普遍的生活。我從不鄙視這樣的生活,但我有義務審視這樣的生活,《一個禮拜天的早晨》中的李先生為例、追回兩毛錢確實可說是他應付生活的常態,是他生活中的政治和哲學,但我需要說明的是死亡與其並無任何因果關係,死亡是另一個巨大的文學主題,它可以覆蓋所有的小說空間,並不只對小人物產生特殊的意義,生命無常是一種常識,但對於生命的形態我們永遠有話可說,可以說出許多小說來。
10.作家寫一個長篇小說總是要醞釀很長時間,你在寫作長篇的時候要作哪些準備?會在漫長的醞釀過程中作一些筆記,有時候是一句話,有時候是一段情節的提示、用以幫助喚起所有自以為精彩的記億。寫長篇對於一個生性懶怠的人是一種挑戰和壓迫,寫長篇的那些日子你似乎有肩扛一座大山的體驗和疲憊。我不明白為什麼作家都要寫長篇,為什麼不像博爾赫斯、契詞夫那樣對它敢於翻白眼。奇怪的是人們大多認為長篇小說是作家的得分或責任,而不是短篇或別的什麼。
11.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學中有沒有你特別看重的作品?是哪幾部?為什麼?當然有我看重的作品,但我確實不習慣談論那些我喜歡的作家和作品,尤其是在文章中談。假如要談也需要像納市科夫談福樓拜那樣地談,那才是作家談論作家的方式。
12.從你的寫作實踐來看,文學批評對你的創作有意義有影響嗎?創作與批評的關係其實是同床異夢的關係。作家與批評家躺在文學的大床上,肌膚相親,但是他們作不同的夢,相對來說作家是很自戀的一群,他們對批評的關心其實只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
13.作家這個稱謂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很簡單,意味著把我的一生變成文字,把文字變成我的一生。
14.我們正處於世紀未的時空中,你覺得九十年代的文壇和八十年代的文壇有什麼不同?在九十年代的文學創作中有沒有世紀末的心態或情緒?你對「世紀末心態」或「世紀末思潮」的提法如何評價?九十年代的文壇其實比八十年代的文壇要冷清許多孤寂許多,我從未想過用我個人觀點去評價它們的不同,每一種個人立場都能形成一種觀點,我總是試圖透過發言者的觀點看清他的立場,因此作出自己的判斷,我喜歡這麼一種說法,一切留待後人去評說,因為那時候沒有當事人了、後人的立場觀點因此是比較公正和客觀的。
批評家們總是試圖概括和鑑定他們眼中的文學,這是他們的工作。我出於尊重個人的習慣尊重他們的工作,我能做到彬彬有禮,但說實在的我對此缺乏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