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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19:40 作者: [日]東野圭吾
由於布滿了渾濁池底堆積的泥巴,乍一眼看去不知道那是什麼。可當它完全浮出水面時,我立即從形狀看出了其真面目。
兩名刑警緩緩地將其放置到地面上,咕咚的一聲,泥巴飛濺了開來。
那是一隻啞鈴。頓時我回想起田徑部的齊藤提過,他們丟失了一隻啞鈴。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溝口刑警戴上白色手套,仔細觀察著啞鈴。儘管布滿泥巴有些難以辨認,不過還是能看出在橫槓部分拴著類似繩子一樣的東西。
溝口刑警走到擺出了同神社門口的石獅子一樣姿勢的灰藤身邊。
「灰藤先生,」刑警說,「你能向我們說明一下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我……」灰藤顫抖著身體,臉色由紅轉青,最後變得煞白。「我什麼都……什麼都……」忽然翻出了白眼。然後又如同斷了線的人偶,綿軟無力地灘倒在地上。
「啊,怎麼啦,這傢伙。」川合搖晃起他的身體。
「別動!」溝口刑警厲聲喝斥,「把他輕輕放躺下來,」然後看看周圍,「誰去聯繫下醫院。」
感覺身邊有人飛奔了出去。
這時候,其他老師的身影也紛紛出現了。其中還包括副校長。
「請讓一下,快讓讓!」副校長用跳舞一般的姿勢撥開了人群,來到我們跟前。「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面無人色地問,當他見到躺倒在那兒的男人時,表情凝固了,「啊,灰藤老師!」
「好像是中風了。」溝口刑警依然鎮定自若,問副校長:「灰藤老師以前患有高血壓嗎?」
「這個,我沒聽說過……」副校長歪著頭。
灰藤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睡在那兒,那副表情竟然看起來還心情不錯。
「那麼,」溝口刑警把臉轉向我,「你剛剛的話還說到一半吧?等救護車的這段時間裡,你繼續說下去好了。呃,剛說到哪兒了?」
「關於御崎之死的真相。」我說,「我想說,那應該是一起自殺。」
「什麼啊,就是這個啊。」刑警淺淺一笑,然後又立刻板起臉,「這事兒就免了,我早就知道了。那個已經證明了一切。」他指著從水池裡撈起來的啞鈴說道。
2
溝口刑警遞給我一張紙,「你看看這個,我們把寫在帶子上的內容重新復原了出來。不過少了前半部分,從中間開始的。」
我接過那張紙,我對你深信不疑----文章以這句話開頭。
「……我對你深信不疑,並以你為榜樣,才一直走到了今天。您告訴我,為了教育而必須作出一些自我犧牲。我一直把這句話當成金玉良言而照做。婚也沒有結,只是一心想把教師這條道路走到底。並且,我一直忠誠地跟在您的身後。因為我以為,即便最後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得到幸福,也能獲取您的歡心。我無時無刻不在服從您的指示。宮前由希子逃跑的時候,您立刻發號施令,不能讓她逃跑,讓我快去追。所以我用盡全力追了出去,還大聲呵斥讓她停下。我記得她聽到那聲喊叫後,回了一下頭,同時跑到了馬路中央。我親眼目睹了那孩子被卡車猛地撞上的那一幕。她如同一個被丟棄的布娃娃一般,摔倒在路上,立刻流出了大量的血,光是看到就會讓人暈厥。那血紅的顏色,深深烙在了我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我意識到自己釀成了大錯。如果我不去追趕,那個孩子就不會失去她年輕的生命。可即便如此,當時我最先考慮的,還是不能因為此事而傷害到您的名譽。於是我向您發出了訊號,讓您別過來。在那之後,您使用了各種手段,讓我的行為沒有被眾人所得知。但其實我最希望您做的,卻是撫慰一下我那顆因為害死學生而受到重創的心靈。當西原莊一把一切都公之於眾而受到學生們集體攻擊時,我甚至連早上睜眼都會害怕。可是,你卻希望我繼續採取堅決的態度,說學生那邊你自己會想辦法;你還說,只要揭下那個西原的假面具,騷亂就會平息,在那之前先咬牙堅持。當我終於即將要迎來光明的時候,我又相信了你,遵照你的話,每天度日如年地過著。哼,可最後你終究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戰勝不了欲望,是個醜陋的禽獸。對我承受的這些痛苦視而不見,完全無動於衷。我關於此事問了你好幾次,你的回答卻總是敷衍了事。然後有一次,被我看到了那一幕,那個女孩從你的房間裡走出來。你會被那個女孩所吸引,是我很久之前就唯恐會發生的事,然而卻漸漸變成了現實。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邊了。在我被學生當成殺人犯、遭到他們指責的時候,你卻正迷戀於那個年輕女孩的身體。你能體會當我得知這件事時候的心情嗎?灰藤老師,我選擇了死。既然意識到在此之前一直信以為正確而活到現在的那條道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也無法繼續活下去了。若您還有一絲懺悔之心的話,就請把我的屍體這樣放置在那兒。但您多半是做不到的吧?再見了,致偽善家的您。藤江。」
我把全文讀了兩邊,把紙還給了溝口刑警。
「我不太明白,」我說,「到最後,御崎還是因為害死由希子而受了煎熬嗎?」
「能夠從字裡行間感受出來,如果是常人,一個大活人在自己眼前這麼慘死,心中一定是無法平靜的。只不過這件事從本質上說,還是你剛剛描述的那樣,」刑警把信紙整齊地疊好,放進上衣口袋,「到頭來還是因為愛恨糾葛。」
「這裡面提到的年輕女孩是誰?」我說出了遺書里最讓我介意的一點,胸口有一種被重物牽住的感覺。
刑警沒有回答,咳嗽一聲後,開始說起不相干的話。
「據我估計,御崎老師叫出灰藤的手段應該是電話留言。那天晚上灰藤飲酒會回來後,發現御崎老師給他留了言。說自己在高三三班等他,希望他過來一趟,諸如此類的內容。而偷偷趕到的灰藤發現了屍體之後本想溜之大吉,可一見到脖子上纏著的繃帶,肯定更為震驚。不管怎麼說,自己的所作所為全被寫了進去,於是他才不得不回收了繃帶。」刑警對灰藤的稱呼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樣御崎根本沒必要放什麼指示他偽裝成他殺的指示信。」
真是可怕的女人啊,我自言自語。
「她也算是個悲情的女人。考慮到會以屍體的樣子被灰藤見到,肯定最大限度化了妝,選了自己最滿意的衣服吧。」
「想到這兒還真是可悲呢……」
「作為灰藤而言,沒打算偽造成他殺。為了逃避警方的追究,當然是被作為自殺處理來的方便。可他感到屍體脖子上不纏任何東西又說不過去,就替換上了女生跳操用的絲帶。因為看上去感覺有點相似,他便認為能夠矇混過關吧。」
「身為一個科學教師實在太粗枝大葉了。」
「也沒法子啊,那是在心急火燎的情況下嘛。」
「灰藤本人承認這些事了嗎?」
「這個還沒有,」刑警用小指撓撓鼻子,「很不湊巧,他目前還未處於能夠偵訊的狀態。」
「他現在怎樣了?」那傢伙中風倒下時候的樣子又在我腦海里迴蕩起來。
「意識依然處於混沌狀態,連話都說不清楚。似乎要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才行。」
「嚯~」我的腦子依然被遺書里的內容占據,那個年輕女孩到底是誰?沒過一會兒又想起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問,「那件事呢?水村緋絽子險遭毒害的案件。」
「哦,那件事啊。」
「什麼嘛……」
「在闡述那件事之前,先想問你個事。你那天在鞋箱裡收到了信吧?內容應該是指示你去『RAM&ROM』咖啡店。」
「嗯。」
「其實那天警局收到一通電話向我們告發,當天晚上兇手會出現在『RAM&ROM』咖啡店。儘管我們都認為是虛假信息,但還是派兩名警員去做了埋伏。最後誰都沒有出現,他們還滿腹牢騷呢。」
「打到警局?誰會打那種電話?」
「對方沒有報上名字,不過是個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
「就在第二天,我還是有些難以釋懷,所以也去了那家店。於是剛巧遇到了你們倆。」
「啊,原來是……」我總算明白了,果然正如當初川合指出的那樣,溝口刑警並非是尾隨我們過來的。
「那時,當你把那封叫你出來的信給我看了之後,我算是明白了這封信的目的所在。寫信的與給警局打電話的是同一個人,你認為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時我認為,那是兇手為了抹殺我的不在場證明而搞的鬼,」說完,我頓時醒悟過來,「不,應該不是吧……」
「看來不是啊。」刑警點點頭,「假設你去了『RAM&ROM』咖啡店,我們當然會在那兒監視,而在此期間發生了案件。這樣的話,你的不在場證明就能由警察來作證。」
「什麼意思?幹嗎要這麼做?」
「你還不明白嗎?」溝口刑警往身邊的一把椅子坐下,仰望著我說:「某個知道那天晚上會發生案件的人,為了消除你的嫌疑而特地幫你製造了不在場證明。那你想想,這樣的事會是誰幹的?」
「兇手?」
刑警搖頭,「這次的案件根本沒有兇手,知道會發生案件的,只有水村本人。第二起案件是她自導自演的。」
「自導自演?自己打開瓦斯拴,喝下安眠藥?」
「她的勇氣真是可嘉。如果出什麼差錯很可能會沒命。」
「怎麼可能?我不信。」
「不,我從一開始就懷疑有這種可能,因為那個房間的電燈一直開著。如果是殺人案,兇手絕不可能忘記關掉。似乎就是希望讓別人發現呢。事實上,門衛也正是因為注意到燈光才去察看裡面情形的。」
這麼一說的確如此。聽了門衛的話還沒有注意到這點,我真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自責。
「為什麼要自導自演這麼一出呢?」
「首先我想到的是,為了洗脫你殺害御崎老師的嫌疑,水村做好了丟失性命的心理準備而策劃了這件事。然後才讓我對你和水村的關係感興趣起來。」刑警似乎很高興,但我覺得一點不有趣,臉上沒帶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