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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19:40 作者: [日]東野圭吾
    「因為這件事在學校傳開了。」

    「在學校?」宮前先生睜大眼睛,吁~地長嘆了一口氣。「真是人言可畏啊,那麼你一聽到傳言就立刻來我家了嗎?」

    「是的,儘管有些猶豫。」

    我猜也是,宮前點點頭。

    「說實話,我們也期待他能夠來自首,而不希望最後由我們查到後去質問那個人的這種形式。一方面會因為對方是個膽小鬼心裡難過,另一方面這對由希子也不太公平。」

    宮前先生的每句話都在理上,我一時無言以對。只是對自己今天的行為正確無誤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但事實上我們猜想不會有人前來自首,因為這麼做需要相當大的覺悟和勇氣。只要瞞著不說,就可以矇混過關的機率也很高,而說實話則需要背負極大的風險。可你做到了,正因為我清楚你下此決心之前所做過怎樣的心理鬥爭,所以才認為你的舉動值得讚揚。由希子能認識你這樣的青年作男朋友,真是令我非常慶幸。」

    但是,他接著說,「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們依然無法原諒你的心情。由希子是我和內人的掌上明珠,所有造成那孩子死亡的我們都會視為仇人。可能你會覺得事故發生與自己沒有直接聯繫,不,客觀上說的確如此。然而由希子死後,我與內人一邊哭一邊所說的詛咒話語中,也有很大程度上是針對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的。」

    我低下頭,聆聽著他的話語。在那靜靜的口吻里,包含著一種與大聲訓斥不同的威力。

    「你,」宮前先生開口了,我便抬起腦袋。他咽了咽口水,問:「你對由希子認真到什麼程度呢?」

    「什麼程度……指的是?」

    「我的意思是,考慮過將來的事情嗎?」

    我猛地倒吸口氣,並將其悶在肺里進行著思考。而吐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答案。

    「儘管有些不夠具體,但的確考慮過。想和她……」舔了舔嘴唇後接著說,「永遠在一起,白頭到老。」

    「原來如此,」他先是滿足了一番,然後又恢復了嚴肅表情,接著問:「但還沒有作好要孩子的準備吧?」

    這是個很尖銳的問題。是的,我回答。

    「既然如此,為什麼……」宮前先生抓著桌子的邊緣,他手上的血管仿佛也在對我動怒一般一根根暴了出來。「為什麼不等到更成熟一點……將來的事情決定之後呢?」

    我沉默了。可心裡在反駁他: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的話,絕對是忍耐不了的。但對我而言,卻沒有權力這麼說。

    宮前先生朝我怒目而視了一會兒,他的視線she在我額頭附近,我眼睛卻只是盯著桌子。

    沒過多久,宮前先生自言自語道:「是有意……做到這一步的嗎?」

    我抬起目光,他喝完了剩下的咖啡,小幅晃著腦袋。

    「我本來想罵得更凶一點的,但現在覺得這麼做也無濟於事,由希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回來了。而且對由希子的死,你也和我們一樣悲痛,責備一個已經很痛苦的人我於心不忍。尤其是對你這樣充分顯示出誠意的人。」宮前先生搓搓臉,然後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付款單。但就在準備起身前,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我說:「聽我內人的口氣,你好象也有事要問我們呢。」

    「嗯,是的。」我說,「我想知道對於那場事故,學校方的人是以何種方式介入的,您知道什麼嗎?」

    這一瞬間,從宮前先生眼鏡深處的目光里透出了與之前略微不同的光芒。他看著我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只是略有耳聞,好像教導處的老師當時也在場。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嘛,由希子懷孕的事傳開了,而那件事卻沒有麼?」

    「如果您知道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呢?」

    然後宮前先生與我四目相對一會兒後,點了兩三下頭。

    「好吧,告訴你也沒關係。」宮前剛要豎起的身子,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10

    第二天周五的第六節課是古典音樂,任課老師是御崎藤江,我從早上起就一直盼望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御崎藤江以一身低俗的淺米色連衣裙的裝扮出現了。她腋下夾著書,身姿有些駝背地走向講台。站上講台前,她將自己的鏡片擦得雪亮,然後朝全體學生望去。

    起立--問候--坐下之後,御崎回頭看看黑板,皺起了眉頭:「今天的值日生擦黑板的方式太粗糙了!要注意就算到了第六節課也不能偷懶!」

    下面想起了竊笑的聲音,這聲音包含了多種意義。

    「你們知道了嗎?怎麼沒回答?」御崎吊起眼梢。

    知~道~了,從教室里響起了洪亮的聲音,然後又是一片笑聲。而御崎藤江卻依然繃著臉。

    「那麼,今天我們從36頁開始。」御崎用乾巴巴的聲音說。

    我做了個深呼吸,最後一次確認自己的心意。決心已定,接下來需要的只是臨陣不亂。

    「老師!」我舉起手。

    御崎有些驚訝地回頭看我,其他的學生也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怎麼了?」御崎疑惑地問。

    我站起來,「我有個問題要問問您,請你現在就回答。」

    那一瞬間,御崎閃過了一絲畏懼的神情,但她立刻就擺正站姿,「這問題和上課內容有關嗎?」

    「無關。」

    「那麼你就下課後到辦公室來問。」

    「不,請你就在這裡回答。我需要證人,大伙兒----」我對目瞪口呆的同學們說道。

    「請為我作證。」

    同學們對於突如其來的事態有些驚訝,紛紛與鄰桌竊竊私語起來。不過他們每個人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真正意圖。

    「安靜點!」御崎警告完炸開了鍋的學生們,對我說:「以後再說,現在是上課時間。」

    「你想逃避嗎?」

    「我說了,現在是上課時間!」中年的古典音樂老師轉向黑板,用粉筆在上面寫起字來。儘管學生們注意力依然集中在站著稍顯突兀的我身上,但還是翻開了筆記和教科書。

    「是關於宮前的。」我沖背對我們的御崎藤江說,御崎果然停下了手,慢慢轉過身。對著她那張鐵青的臉,我繼續說道:「她從那所婦產科醫院回家時,突然跑到路中間,結果被卡車撞了。為什麼她會那麼著急呢?老師您應該知道吧?請告訴我們!」

    御崎的臉就像般若一樣歪曲著,胸口的起伏劇烈起來。

    「為什麼這種事我會知道?」

    「因為你是當事人,沒錯吧?我是這麼聽說的。」

    「誰跟你說的?」

    「誰說的都無所謂吧?那天,老師您守在醫院附近,因為接到某人告發,我們學校的學生曾出入過這裡。這點沒錯吧?」

    御崎漲紅了臉,舔了多次嘴唇後,用呻吟般的聲音說,「快坐下,這件事以後再說。」

    「我說了,我需要證人。你在醫院前守了一會兒後,宮前在那裡出現了。你……老師您就走上前去試圖質問她。沒想到她發現事情不妙,轉身就逃,然後你就追了上去。」

    四周的同學開始騷動起來,是真的嗎?還有人直接衝著我問。

    「由於不顧一切地狂奔,她最後發生了車禍。要是你不追,她就不會逃。從一開始你不暗中監視,就不會釀成這起命案。我希望你給我一個回答,你們有監視學生私生活的權利嗎?最終導致了學生死亡之後,你們還能佯裝不知嗎?」

    御崎藤江那從剛才還帶了點血色的臉上,已經漸漸變得如同被漂過一樣慘白。從她那凹陷的眼窩裡,向我she來凶神惡煞一般的目光。

    「快給我閉嘴!」御崎用那副般若似的表情說道,「什麼呀……你胡言亂語什麼……,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哪裡聽來的,這……這與你有關係嗎?」

    「有關係,說到原因----」我調整一下呼吸。因為我深知下一句話一出口,會給我的將來帶來巨大的影響。但我經過昨晚的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我開口說道:「因為致使由希子懷孕的人,就是我。」

    頓時,我感到教室里的時間凝固了。而經過這段不自然的空白後,全班都騷動了起來,甚至還有人吹起了口哨。但這一次御崎藤江卻沒有教訓他們,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西、西原君……這……這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我回答,「現在輪到老師您回答了,您追趕宮前這件事是事實吧?」

    瞅著御崎那張扭曲的臉,我倒漸漸冷靜了下來,甚至有閒情分析起了周圍每個學生的表情,基本上每個人都在笑。這種學生攻擊學校教師的場面,只要不是落到自己頭上,無論何時都會引起無數人旁觀的興致。

    「你們……你們給我等著!」從渾身都表現出呼吸紊亂的御崎說完,慌慌張張抱起教科書,轉身欲走出教室。

    「想逃?」我衝著她的背影叫道,但御崎沒有受到我的挑釁,腳步稍作停頓後離開了教室,而剛才還一片騷亂的教室立刻恢復了平靜,形成與平時截然相反的局面。原因很清楚,大家都想屏息窺探我的舉動。

    因為再繼續站立下去也無濟於事,我又坐了下來。每個人都時不時向我瞄上兩眼,卻沒有一個人和我搭話。很可能在我周圍散發出來的,是一種難以攀談的氛圍。

    過了幾分鐘,班主任石部走了進來,「西原,你出來一下。」

    我默默地站了起來。

    一張小型會議桌和一些滾輪椅,構成了教導處的所有大型辦公用品,而小型用品則是以成績表為首的各種文件。然後出場人員是教導處主任灰藤和班主任石部兩個人。

    「御崎老師去哪兒了?」我一坐上椅子就發起提問。

    灰藤左眉毛哆嗦了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剛剛問了御崎老師很多問題呢,關於宮前的事,得不到回答我不罷休的。」

    「喂,西原。」灰藤低沉地說道,那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一般。「你覺得你傢伙有資格這麼說嗎?你知道致使宮前死亡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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