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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16:44 作者: 那一鴻
    當彼端響起熟悉的沉如松木的聲音時,陸希才反應過來,好久沒有和爸爸說上一句話了,她喃喃地喚了聲:「爸。」

    陸爸沒有問她為什麼這麼晚還往家裡打電話,只像往常一樣輕呼著她的乳名。

    陸希眼睛裡登時惹了風似地,染上一層水霧。

    陸爸生性穩重,平時少言寡語,和陸媽風風火火,愛和街坊鄰居嘮叨家長里短的性子格格不入,陸希在家裡讀高中的那會,總是能見到爸爸在客廳安安靜靜讀報紙,媽媽在房裡為了一部八點檔言情劇哭哭啼啼,不時打斷爸爸,要求送紙巾的場面。

    那個時候她總不勉要唉聲嘆氣一番,她是真的想不通,這樣性格相去甚遠的兩人,年輕的時候究竟是怎麼走到一起,還能相敬如賓這麼多年的呢?

    做為女兒,她倒寧願相信,爸爸媽媽是因為愛情才做出牽手百年,共度一生的選擇,可是,章沅那個鬼靈精也說過,如果現在年輕人的愛情能被金錢地位輕易左右的話,那麼那個年代的愛情也不可能皆是真誠淳樸,盡善盡美的。人類文明從遙遠而神秘的諸端開始,一路走到清明開化的現在,可是無論哪個年代,男男女女的婚姻都是俗事,是俗事就有逃避不了的潛規則,兩個人走一輩子的路,能真愛彼此固然是好,但總有所需所求是愛以外的東西,非得刨根問底,你為什麼娶我,亦或是你為什麼嫁我,反而尷尬不自由。既然結婚了,就這麼一路咬牙走下去吧。也許,哪一天,她自己也在複製著這一切。

    陸希的腦袋裡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胡思亂想著,爸爸說的一些話,她聽得斷斷續續,她自己想說的話,卻一句沒說出來,說到底,從小到大,她還是怕爸爸的,因為爸爸寡言寡語的深沉,因為爸爸從不和媽媽爭吵的謙讓淡然,她們一家三口相處了那麼漫長的歲月,卻始終像隔著一層薄薄的什麼。

    她從沒有跟任何人解釋過,為什麼家裡安排好了一切,她就是渾不在意,就是對這座後來才來到的城市感到依賴和不舍,也許她也在追求章沅所追求的,這裡不僅有空氣、陽光、水,還有自由。而回到家鄉,就像回到了過去,那裡有著最熟悉的一切,卻也橫亘著一道她許久都不曾跨出的陰影。

    掛斷電話,陸希垂首看著鵝卵小徑上那條並不連續的瘦瘦的影子,校園的月色,皎潔,寧謐,她的心倒是在那軟濡的夏風中,更加冷靜堅定了些。

    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華江連續悶燥乾旱的天氣突然變臉,嘩嘩地下起瓢潑陣雨來,紀文心和趙一端回來的時候,陸希已經起床在洗衣服,任小頡前天晚上熬夜背了二十多張詞彙表,醒來之後眼睛痛的厲害,讓陸希幫忙擰了條熱毛巾敷臉,章沅則一貫地晚起,正蓋著毯子打呼嚕。

    紀文心起先不敢大聲敲門,只在宿舍外輕輕地叩著門板,陸希漂衣服的時候,水聲遮住了大半的聽力,一時也沒留神,叩門聲隨之越來越大,任小頡朝衛生間喚了聲,陸希還是沒聽見,她乾脆掀了毛巾毯自己從鋪上爬起來。

    當紀文心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任小頡的腦袋瞬間怔住,她揉了揉眼睛,確定眼前的人是自己朝相暮處了將近四年的舍友時,吃驚地失聲問:「文心,你怎麼啦?」

    「沒……沒怎麼……」 紀文心的臉紅潤潮濕,平日裡保養得當的秀長黑髮也被雨水打濕,毛躁凌亂地散開著,齊劉海上沾著兩片青綠的碎葉片,脖子上,手臂上有類似蚊蟲叮咬的淡紫暈印。

    任小頡一邊關了門,一邊問:「你昨晚上沒回來,去哪了啊?」

    紀文心面上浮現著難掩的疲累,被這麼一問似有些尷尬,只低聲說:「也沒去哪,不過是在城西的和平公園盪鞦韆。」

    「和趙一端?」

    「恩。」

    任小頡有些不信,她關完門轉身回來的時候,看見紀文心背心和裙擺上髒的厲害,青苔、黑泥、灰塵類的東西糊了大半身,便露出絲狐疑,「你倆就這樣閒著沒事盪了一晚上鞦韆啊?」

    紀文心隨手脫了細尖跟的涼鞋扔在地上,換上平板拖,淡淡道:「昨晚的月亮很圓,很適合欣賞夜景。」

    「昨晚上不僅夜景好,蚊子也多吧?」章沅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突然啞著嗓子插話進來,惺忪的睡眼漸漸泛起光亮,直直盯著人家脖子上的淡紫痕跡看。

    紀文心不答,自顧自開始換衣服,這一換,又露出背上,肩上的。

    「咦,回來啦。」 陸希洗完了衣服,端著盆走出來,「文心,我洗衣粉沒了,剛剛沒經過你同意,倒了些你的先用了。」

    「沒事,儘管用唄,反正又不值錢。」 章沅搶白替人家答了一句。

    紀文心難得的不和她嘔嘴,換好了衣服沖陸希笑了笑。

    陸希看見紀文心換下的背心和長裙,不是一般的髒,星星點點的泥斑把潔白乾淨的衣裙染得烏黑難看,又見她連連哈氣,一夜沒睡的樣子,關切地開口,「文心,要不你先睡一覺,髒衣服我幫你洗了,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有雨,早點洗幹了能穿。」

    「啊?」 紀文心有些意外,連連搖頭謝拒,「怎麼好意思讓你洗啊。」

    「我不是用了你的洗衣粉嘛。」 陸希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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