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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4:57:58 作者: 旺旺喪冰冰
    一定是傷口的疼痛沖昏了他的頭腦,他這樣想。不然他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夠解釋,他是如何有勇氣追上多年未見、幾乎要成為陌路人的哥哥。

    黎朱白已經快三年沒有見到哥哥了。

    上一次見到他時,他剛剛放學回來,進門時正好看到哥哥被父親扇了一耳光。父親對他大吼著:「畜生,我們家沒你這種東西!滾出去!」

    哥哥路過他身邊時腳步短暫的遲疑了一下,但是很快越過了他。

    那一刻,黎朱白好像聽見他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正如此刻,黎朱軒也嘆了一口氣。他沒有如剛才一般語氣發沖。

    他只是說:「和那個人一起生活,很辛苦吧。」

    這是黎朱白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按時回家。他坐著哥哥的車,被帶到了一處老舊的居民區。那是一家燈光昏暗的車行,哥哥說這是他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與其說是車行,不如把這個地方描述為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倉庫更為確切。兩扇捲簾門,一扇合著,一扇被卷了起來。裡面的空間不算狹窄,卻被幾輛形似摩托車的機動車以及各式各樣的輪胎填滿。而且車行的高度堪憂,跟在哥哥身後,總能看到他習慣性地微微躬身。

    地上散落著各式各樣陌生的道具,黎朱白不小心踩中了一把跟小臂一樣長的扳手,絆了一個趔趄。

    黎朱軒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他。只不過是絆了一下而已,黎朱白本來能夠站穩,被這樣一扶,他反而慌了神,在一瞬間失去重心幾乎是跌進哥哥的身上。

    他面頰發燙,手忙腳亂地道著歉。一邊卻在心裡為自己如此反常的反應困惑著。

    黎朱軒把他帶到車行後邊的倉庫里,裡面有一張床。

    「睡我的床吧,不過有點髒就是了。」支撐床的鐵架子生了鏽,枕頭一角也有幾處深色的污漬。注意到黎朱白的目光所及之處後,黎朱軒有些侷促地扯了扯被角,徒勞地想去遮。

    「哥,你怎麼辦?」

    「我睡沙發。」他指指另一面的一處破了表皮的深褐色沙發,幾團灰白的棉絮扎眼地冒出頭。

    黎朱白意識到自己的到來給他添了麻煩。頭腦一瞬間理智起來。

    「我如果不回去,爸會不會生氣啊。」

    剛才平靜下來的黎朱軒臉色變了。

    「你要回去嗎。」

    「我……我得回去。」黎朱白沒有預料到黎朱軒的反應這麼大。哥哥生氣的時候身上的溫和蕩然無存,在他看來很恐怖。

    黎朱軒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聲音有些喑啞:「給我看看。」

    「看什麼?」

    「他對你做的那些事。」

    如同被浸入冰水一般,黎朱白的背後驟地發寒。

    「什麼事?」他聲音顫抖地佯裝不知。

    「那個人對你做的,」黎朱軒聲音嚴厲起來,「朱白,不要藏,給我看。」

    黎朱白死死咬住嘴唇。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崩潰,但是他知道不能這樣袒露自己。會被討厭,會被嫌棄,太過矯情。

    和哥哥數年未見,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而且一見面就被看到了如此丟人的景象,他完全無法猜測到哥哥對自己的看法。他對自己抱有怎樣的感情?自己對他來說是什麼?一個疏遠的弟弟?一個無能的小孩?還是,一個噁心的同性戀?

    他的心此刻才開始劇烈地狂跳起來,渾身都被這種不安裹挾了。

    哥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緊張,鬆開了他的手腕,向後退了一步。

    二人頗具距離感的陌生感中又雜糅著血緣紐帶里不可抵抗的聯結,這種感覺難以解釋,卻使人無法逃避。

    他解開紐扣脫掉上衣,他告訴自己,不要把這個人當做自己的兄弟。

    看見他身上陳年的淤痕,如同赤青色的墨融進血肉一般。黎朱軒慢慢地蹲了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

    黎朱白有些冷,但他又解開了自己的褲子。

    「朱白,」黎朱軒叫他,聲音悶在手心裡,「過來。」

    黎朱白走到哥哥面前,哥哥抬頭看他,眼睛裡很疲憊。然後他感到自己被抱住了。

    他內心坍圮著站在那裡,沒有哭,也沒有回抱他。他所能給予的最好的反饋,就是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只是站著,被他抱著。

    哥哥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抱歉,不該獨自逃走的。」

    被哥哥抱著時,他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和汗味,隨後看見了他的後頸。他的皮膚是小麥色的,已經看不出當時的痕跡了。但他眼前再次浮現出哥哥被父親狠揍一拳時的情景。

    黎朱軒正準備回手時,黎朱白在身後叫了一聲哥哥。

    他回頭了,然後父親將他狠狠推到牆上,恨恨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害了哥哥,可哥哥救了自己。

    黎朱白得救了。

    在哥哥身邊住了近半個月,他覺得自己迅速投入了一種正常的生活狀態里,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被迅速忘卻了。雖然床晚上會發出吱呀呀的鏽蝕聲音,灰塵和油污的味道也會嗆著他,居民區的狗會一個不停地叫著,但他能睡得很好,因為知道哥哥就在他附近。

    父親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消失,反正他的頭腦也沒有多少時間是清醒的。

    他整整三天沒有去學校。但是第四天,他若無其事地回去了。這件事情似乎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可黎朱白覺得自己並不算太在意時而扎向身上的眼神,當密密麻麻的針一齊刺過來時,便不如一根針那麼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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