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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58:41 作者: 六十四骨
    「如果這世上沒了我,只有你會記得。」他吻住她的額頭,夢囈一般地低語道,「小朱,我走不了了……杭州,你替我去吧。」

    第30章 第二十九話

    四號晚上,朱菁考完試就進了假期,馬不停蹄奔赴杭州,身上帶著風生給她的舍利子和兩串佛珠,在夜半時分叩響了煌煌廟宇的大門。

    她還全然不知道現下是什麼時間,只是在看到應門僧人滿面倦容時,才恍然想起現在應是深夜了,卻忘了道歉,裹挾著滿面的淚和塵土,求見寺廟的住持法師。

    少女夜奔,形容狼狽,實是古怪,但應門的僧人卻並未表現出過多驚訝,話不多言,便引著她走過了兩進院落,在偏殿的正中,她見到了一個盤坐誦經的老僧。

    他的面容慈和,見有人來,站起了身,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同在垠安時老武僧跟風生說的話一模一樣,也像是早已等候她多時。

    朱菁急不可耐地把帶來的東西交由老住持,半途便感覺身體飄忽,踉蹌了兩下,卻勉力強撐著精神,等待老僧的下言。

    這舍利子和佛珠,都是風生囑咐她要帶到的,不知只是純粹物歸原主還是……尚有一線生機。

    她的眼不敢眨動,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老僧的蒼老面容,片刻後,卻見老僧抬抬手,吩咐門外的年輕僧人道,「慧元,去敲鐘。」

    朱菁茫然,一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和褲縫,又上前了一些,微微張開嘴,還沒說出話來,便見老僧雙手合十,給她這一程奔波做了結語:

    「施主,節哀。」

    他平和的話音落下,朱菁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再支撐不住了,軟倒在地,身上還穿著滿是塵灰的南中校服,忘了抹去自己的眼淚,任眼帘模糊著,眼前也似有重影,看不清這滿殿的燭火,很快聽見整座古剎里喪鐘聲鳴。

    全寺七口晨鐘都晃動起來,傳出悠長肅穆的鐘聲。

    朱菁突然開始號啕大哭,聽這喪鐘綿延不絕似的,一直敲足了十七下,餘音也厚重繚繞,朱菁感覺自己像是耳鳴了,聽老僧的話也纏著嗡鳴聲,朦朦朧朧的,隔了一層。

    「今夜,原應是他的十七歲生辰。」他說。

    為早逝的人敲這十七下喪鐘,是慈悲,也是對談家的善意。談家老太太心善,連帶她那長孫也是雪一般的沉靜,來時溫潤無害,去時悄無聲息。

    朱菁在混亂中想起,昨夜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風生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見到老和尚之前,什麼都不要看,什麼都不要聽。」他關了她的手機,在路燈下臉貼著她的發頂,抱住她許久,催她上樓去。

    「趁你爸媽還沒睡,替我向他們問好。」

    朱菁一步三回頭,邊走邊哭,他卻笑著挑眉,凶她,「走快點。」

    她不肯,拖拖拉拉著,半晌也還沒進單元樓,忽聽他一聲低嘆。

    「小朱,不要回頭。」

    她渾身一顫,再不回首,待上了樓,偷偷回眸望他,卻早已不見那個瘦削身影。

    她的心裡一下空了,還沒進家門就失了力氣,在樓梯上坐了半夜,被心急找出門的媽媽看到,拉回家去。

    房裡枯坐,直到天明。

    樓下,她看不見的地方,也有人枯坐整夜。

    他的海魂衫融在沉夜裡,看不分明。天亮時分離去,那些藍色都流動跳躍起來,迎著晨曦的微光,又是清朗少年時。

    入夜時,朱菁離開垠安,談笑登上高樓。

    他們都一去不回頭。

    ……

    朱菁手忙腳亂地摸出手機,手上不穩,手機還沒開機便被摔落在地,她爬過去拿,顫顫巍巍摁了開機鍵,待到屏幕亮起,跳出無數條訊息。

    父母得了消息不敢同她直言,顧曉寧不知就裡,言語最是直白。

    「----你聽說了嗎?

    「談笑死了。」

    ……

    噩耗之後,朱菁竟沒能立刻趕回垠安。

    她在杭州大病一場,發著燒,最後連父母都被人通知到了杭州,陪床好幾天,無法開口苛責,只待她好轉之後,再出院回返。

    重症監護室里連燒了三天,病危通知書也下了,查房的醫生瞧見她脖頸間戴著的舍利子,建議父母最好取下。媽媽伸手要去拿時,卻被朱菁死死地攥住了手,不肯讓她把東西拿走,在昏迷中呼吸急促起來,心率開始急速飆升。

    家人頓時不敢再動,退開去,見她的情況又漸漸穩定下來,三天之後,便退了燒。

    她同非人世之物做著鬥爭,用了三天,終於耐過這顆舍利子的磨合,醒來後便不顧父母反對,辦了出院便直下垠安。

    到垠安時,正好趕上眾人去為談笑弔唁。

    周五中午,他們都進了素食飯店的包間,朱菁身著黑白站在門外,聽見林主任在招呼著學生們吃東西。

    「今天這裡,應該南中和垠中的孩子都有吧?來了就別客氣,都動筷子吧,別客氣。」

    方才在飯店大廳里遠遠望了這個言笑尚算從容的女人一眼,朱菁看到她的眼裡已經浮起了紅血絲,形容枯槁,卻在人群之中站得筆挺,接受著來自兒子的同學朋友們的弔唁和安慰。

    門外站了一會兒,不多時,這個素來威嚴莊重的女人便面具掉落,深吸了一口氣道,「他走得突然,沒給我們這當爸媽的打一聲招呼,這幾天我以為我的眼睛都哭幹了,沒想到看到你們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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