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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53:21 作者: 漠兮
    他的目光澄淨得可以一眼看穿他的內心,黎夜光知道此刻的余白一定在想,為什麼她不理解他呢?可黎夜光有著和他一樣的疑問,為什麼他不理解這個道理呢?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擔當,她是策展人她就不惜一切要讓展覽圓滿成功,而他是修復師就該按照要求把壁畫修復完好。

    「這是上博的壁畫,他們要過度干預,他們要篡改歷史信息,那是他們的事!」她忍不住提高了語調「而你的職責只是修複壁畫!」

    「我的職責是修複壁畫,不是製造贗品……」

    這樣的余白黎夜光不是第一次見識了,他看起來並不激動,也不像她那樣急躁,只是很平靜地闡述自己的觀點,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其實他一步都沒有退讓。

    她煩躁地抓了幾把頭髮,燥熱的空氣讓她的情緒更加糟糕,就連三口吞下的冰淇淋都不能壓住心頭的怒火。

    「好!按你說的,裙擺不是必要補全的地方,那就說明它沒那麼重要,是保留破損還是修復完好,其實並沒有很大影響,不是嗎?」

    余白怔怔地看著她,輕聲而堅決地說:「壁畫上的任何一個位置,都很重要。」

    黎夜光了解余白有多固執,她也知道自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但他為了她願意下山,他說喜歡她,滿心滿眼都是她,不是嗎?

    她不死心地問了最後一句,「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肯修復,很多人會為此惹麻煩……」

    余白沒有一絲猶豫地說:「對不起,但我的原則是不會變的。」

    他幽黑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黎夜光仿佛闖入了從未涉足的領地----那是余白獨自守護的地方,即便很喜歡、很喜歡她,也不會為她挪動一分。

    明明是被拒絕,黎夜光卻有一種「果真如此」的釋然,他的語氣、說話的方式,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啊!原來在他們的世界裡,就是可以活得任性、自在,只有自己,還有他們引以為傲的原則!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你們的原則……可真偉大啊。」

    余白從未見她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那樣眾星捧月、無所不能的黎夜光,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嗎?她看起來……很絕望?

    「夜光……」他輕輕叫了她一聲,她現在的模樣讓他覺得心都要被捏碎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能看著她難過,這讓他比她更加絕望。

    她抬眼看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因為做不到低頭,也明白哀求只會讓自己尊嚴盡失。她已經不是十歲時的無助孩子了,現在的她很清楚這個世界的法則。

    有些人就是可以活得很任性,也很輕鬆,而她不是,她想要成功就得付出無盡的努力,而她的努力還可能隨隨便便就被任性的人踐踏碾壓。

    最諷刺的是,他們甚至還可以被稱之為清高!

    她追名逐利只是想得到本該屬於她的東西,這也有錯?這就虛榮了,不清高了?

    那就讓清高有多遠、滾多遠!

    黎夜光記得十歲那年,西北的冬天特別冷,陸陸續續下了半個月的大雪,難得趕上周末,她一直睡到半中午才醒來,窗外滿天的黃沙都被白雪掩蓋,與霧蒙蒙的天連成一片。

    母親走進房間對她說:「快多看看,等咱們去了美國,可沒這麼大的雪了!」

    她神氣地晃了一下腦袋向母親科普,「爸爸去的是哈佛大學,在美國東北部,那裡也會下雪的。」

    「咱們夜光可真是什麼都知道。」母親寵溺地捏了她的小臉一把,「要是再去了美國,豈不是更厲害了!」

    「那當然!」她自信滿滿地說,「等我長大了,要和我爸一樣,做學問、做研究,做最最厲害的學者!」

    客廳傳來熟悉的開門聲,黎夜光和母親相視一笑,她跳下床衝出房間,回來的人果然是她的父親黎為哲。外面很冷,他的鬍子結了一層白色的冰霜,就連明亮的眉眼都像被凍住似的。

    「爸,是不是簽證下來了?」清早她半睡半醒間,隱隱聽到電話響了,父親接完電話就說要去研究院。黎夜光算過時間,父親公派去美國的簽證應該就是這兩天寄到。

    黎為哲用一種為難的目光看向女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直到妻子從房裡走出來,他才輕咳了一聲,鄭重地向她們宣布:「對不起,我辭職了。」

    非常簡單的七個字,將黎夜光之後的人生全部改變。

    原本已經停課的她重新回到學校上課,被所有同學嘲笑,嘲笑她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離這個夢很近、很近。

    母親和父親開始不斷爭吵,她聽見溫柔的母親歇斯底里地大喊:「她就是死了又如何,關我們什麼事!況且現在又沒死!」

    而父親總是平靜地一次又一次解釋:「原則上我應該負責……」「原則上她也是我的下屬……」「原則上……」

    黎夜光獨自躲在房裡哭泣,有時候是從天黑哭到天亮,有時候是從天亮哭到天黑,她一次都沒敢出去,直到那一天她聽見母親說,「離婚吧,這種苦日子我忍了這麼多年,就是因為你可以帶我去美國,否則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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