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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38:11 作者: 無處可逃
Special Episode 01夢
傅長川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阮之的臉從模糊到逐漸清晰,她的長髮扎著馬尾,穿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黑色T恤,外邊套著藍白格子的襯衣,牛仔褲再加上一雙運動鞋,再尋常不過的老闆助理的樣子。
他記起來,就是那一晚,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替她喝了那杯酒。
在起鬨聲中,他放下酒杯,又看了她一眼。阮之的眼睛亮晶晶的,光芒無聲閃爍。
她不是一個扭扭捏捏的女孩,今天他的表態雖然令她意外,可她也坦然接受了。
飯局結束後,傅長川按了下她的肩膀,低聲說:「我去下衛生間,在這裡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她單手插在口袋裡,說了句「好」。
他從衛生間出來,前邊走著兩個女生,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她怎麼這麼好命?怎麼被看上的?」
「是呀,也不會打扮,這麼土,不是說是杜江南的助理嗎?根本不配啊。」
……
傅長川意識到她們是在說阮之,不由凝神看了兩眼,好像是飯局上不知道哪位帶去的女伴,踩著高跟鞋,步步妖嬈。他嗅到香水味道,其實隔了段距離,不算太濃,可他莫名地覺得有些刺鼻,加快腳步,從她們身邊走過了。
阮之還靠在大廳的廊柱,沒有挪動地方,大概等得無聊,還塞著耳機。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伸手摘下來,笑眯眯地說:「走吧?」
在車上,阮之輕快地說:「你剛才突然這樣,我都替你尷尬。」
他微微仰著頭,在查看十字路口的車況,隨口說:「為什麼?」
「你看我這樣,和你也太不配了啊。」阮之聳聳肩,「你不覺得丟人?」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怎麼才能算得上相配?
家世?外貌?還是人品?
傅長川踩下了剎車,等紅燈的近一分鐘時間都快結束了,他才淡淡地說:「我未必有那麼好。」
傅長川再見到那兩個年輕女生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多以後了。他這樣對很多事無所謂的性格,非常意外,自己竟然還能記起她們。
和一年前提及阮之一派鄙夷的口吻不同,在這場選秀的初賽中,她們好不容易到阮之面前,笑容可掬地問候說:「之姐,你還記得我麼?」
美星公司承辦的這屆選秀,阮之是負責人,她見過那麼多人,怎麼可能還記得?於是抱歉地笑笑:「你們是……」
她們開始努力描繪那一場飯局,阮之便恍然大悟:「啊,是你們。」於是轉頭吩咐優優,「把她們的資料放在上邊,初賽不用篩選了。」
那天傅長川來公司接她下班,她就拿了那兩份資料,繪聲繪色地說給他聽,又問:「你還記得她們嗎?那次說過我配不上你。」
他還真的認出來了,也很詫異阮之竟然知道那些背後的議論。
「你不曉得她們說人壞話的時候都會故意讓當事人聽到麼?」阮之似笑非笑地說,「她們的圈子,也有一套生存法則。」
「你打算怎麼做?」
「不怎麼做啊,長這麼漂亮,本來也能過初賽。」阮之隨手把那兩份資料塞進去了,轉頭看著窗外,感慨道,「不過她們大概也想不到會遇到我吧。」
車子在城市擁擠的交通中走走停停。
她坐在他身邊,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無袖連衣裙,除了脖子上一根細而精緻的鎖骨鏈,沒有帶任何飾品,膚色白皙到發亮,髮型簡單卻不隨意,淡妝精緻。
她在變成一個更好、更漂亮、更光彩奪目的阮之,他都看在眼裡。
即便是這樣,周圍議論的聲音依舊沒有停下來。
她的出身、學歷好像是原罪,後來再怎麼努力,他們還是會說:「她配不上傅長川啊。」
連他這樣不苟言笑、壓根沒人敢湊上來閒聊八卦的人多少都風聞了,想必她聽過的更多。
而那些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的人中,很少有人覺得,他們會真的結婚。
阮之親自選定的婚紗最終從國外運來,試過之後,她回到家還在和設計師溝通需要修改的細節。傅長川從書房出來,看她趴在客廳的桌子上,認真專注的樣子,忽然覺得她是把這個婚禮當做一場活動在準備。
他在她對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幹嗎這麼看著我?」她有些警惕。
「到目前為止,你對我,對這個婚禮,有什麼意見麼?」
「沒有啊,很滿意。」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間要問這個,想了想才回答。
他問得更加明確一些:「沒人和你說什麼吧?」
「說什麼?」阮之素著一張臉,五官略有些清淡,「托你的福,我壓根沒什麼情敵可以聊聊啊。」
「我是說,有些風言風語。」
她想了半天,終於「啊」了一聲:「那些話我沒放在心上,多無聊啊。」
無非是門第不配之類的話,自從和他在一起,阮之不知道明里暗裡聽過多少。
那些人再喜歡議論,又怎麼樣呢?
就算是假結婚,他也選了自己,說明自己多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傅長川聽她坦蕩蕩地說出這個理由,不由笑了笑:「你不在意就好。」
可是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傅長川對於這樣的議論,他遠比她來得在意。
家世、學歷甚至樣貌,都是能夠改變的,就像他看著她變得這樣璀璨奪目,可是唯有一樣東西,沒法改變。
健康。
很多時候,他都能掩飾起這一點脆弱和自卑。可是在阮之可能懷孕的時候,那一點陰影,就這樣無限量地擴散開了。
那個時候,他唯一能確定是,是自己愛阮之。
可即便那份愛,也無法抵消對那個孩子將要有的未來的恐懼。
他閉上眼睛,想像孩子因為玩耍摔破了膝蓋,鮮血就汩汩地流出來,他的玩伴們會驚恐地看著他,往後,也會因為這樣的病症,漸漸疏遠他。
他想像孩子自此小心翼翼地生活、學習、運動,他或許出身名門,一出生就坐擁巨大的財富,可旁人提起他,卻還是要嘆口氣,仿佛認定他會早夭:「真可惜呀……」
他想像孩子的父母因為他的出生而欣喜若狂,可最終還是因為這帶了點缺陷的基因而放棄他……
終於還是在這樣若有若無的恐懼中,為了心安,他換了家中的常備藥。
即便是精於算計的傅長川,大概也沒想到,他想拔出自己心底的那一根刺,卻又種下了另一根,更硬,更長。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後悔的?
或許是在她得到誤服藥物的消息,失魂落魄坐在那裡的時候;或許是她不肯放棄、去了各大醫院諮詢的時候;也或許,是更早,自己親手把全套的家庭藥物更換的時候。
如果大學裡那個科學狂人在身邊,聽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客觀地評價:你的憂慮毫無道理,因為父母因子更換,你的孩子不會有和你一樣的成長軌道。
可這些想法,終究還是太晚出現了。
他的生活隨著她的離開,陷入了無序和混亂中,無非是庸庸碌碌地上班、開會、出差、賺錢。畫面是黑白枯燥的,唯一的亮色,是阮之誤闖進來的那些片段。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吵架,她把他氣得暴跳如雷,或者她被他氣得暴跳如雷。
可是每一幀都那樣鮮活。
他覺得很荒唐,他們對彼此的確信、信任,竟然是在離婚之後,在一次次的交鋒中增長起來的。所以對於這樣幼稚的遊戲,他卻樂此不疲。
工作的時候,他輕而易舉就能猜到對手或下屬的心思。
可是對著阮之不行。
他只能從那些蛛絲馬跡猜測她的心意。
或許,她找自己要錢,是因為許久沒有聯繫了而找的藉口。
或許,她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在乎這段失敗的婚姻。
旁人大概很難想像,他竟是這樣一個沒有安全感、又自卑的男人。
這一生,他做的最勇敢的事,不是隻身離開傅家,而是他鼓起勇氣,打算向她坦白當年自己白手起家的秘密。
他用這麼多年她給他的愛所積攢起的安全感,去請求她的道歉。結果令他詫異,她只是生了半天氣的,立刻就原諒了他。
她從來都是這麼坦蕩而大方,他漸漸放下心結的同時,亦只能祈禱她不會發現那個最可怕的秘密。
阮之最終還是知道了埋在他心底最陰暗的行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解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