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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38:11 作者: 無處可逃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卻在他觸碰到前,將手悄悄挪了挪,縮在了手術服裡邊。

    護士看看時間:「家屬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閉上了眼睛,沒有看他,依然搖了搖頭。

    她知道自己在遷怒他,自己無意間吃了藥,其實和他無關。可她還是恨他。

    因為他在他們交往之初說過,他不想要孩子。

    現在……就如他所願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側過身,眼淚流下來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傅長川到底還是沒有進去,就這樣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二十分鐘,也或許是一小時,手術室里有了動靜,她重新被推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頭髮濡濕,緊緊閉著眼睛,顯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倉皇挪開了視線。

    醫生走到他身邊,安慰說:「沒關係的,你們還年輕,下次還會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諷刺。

    他聽到那個詞,自嘲地笑了笑。手術室的門又被推開,有護士走出來,他無意間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滿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視線里----那是整整一個面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驚。

    他的病就是受傷後無法止血。小時候不懂事,脾氣也犟,不肯承認自己的特殊,摔跤後膝蓋流血,就悄悄躲起來,就是不肯找人。等到糙地上已經有了一大灘血,黃叔才發現,心急火燎地找醫生處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時候,眼看鮮血汩汩地從血管里出來,仿佛是打開的水龍頭,只靠自己,是無法讓它關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陰影。

    可是現在,他的妻子,經受了和他一樣的痛苦。

    以後,大概也會成為她的缺陷和陰影。

    那種無力和絕望,從每一個細胞蔓延開,傅長川就這樣在阮之的病房門前站著,直到優優趕來見到他:「傅先生,你不進去嗎?」

    有人陪著,他才敢進去。

    阮之呆呆躺在床上,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這個姑娘就是這樣,小病小痛她會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會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他走過去,握住她冰涼的手,仿佛沒察覺到她的掙扎,牢牢握住了。

    她緊緊咬著下唇,仿佛在克制著自己不要同他說話。

    病房裡的氣氛驀然間降到了冰點。

    優優本來在往小碗裡倒雞湯,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說:「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兩個人,他就站在病床邊,專注而眷戀地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阮之,我們離婚吧。」

    是的,他已經對自己沒有了信心。

    他給她的,似乎遠遠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阮之任何回應,於是放開她的手,克制著自己再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徑直走到門口。

    優優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這就走了?」

    「你陪著她一會兒吧。」他點點頭說,「晚點我會讓連歡送東西來。」

    「哦……」優優一頭霧水,推開房門,卻意外地聽到被子裡悶悶的抽泣聲。

    她有些著急地跑過去,想要拉開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緊,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輕聲細語:「之姐,你怎麼啦?」

    阮之沒有理她,優優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不知道哪裡聽來的常識,又勸說:「流產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勸不動阮之,又擔心她是傷口痛,只好跑去找醫生。結果一拉開門,就看到傅長川站在門口,並沒有離開,臉色竟比病房裡的阮之還要可怕。

    她停住腳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勸勸之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煙,搓揉得久了,顯得有些褶皺。開口的時候,仿佛是花完了積蓄了所有的勇氣:「我去叫醫生過來,你看著她吧。」

    到底,他也沒有在醫院裡出現。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堅持要出院。

    傅長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公司開會,市場部正在給他匯報上季度的數據,有個數據不理想,下屬們也有些忐忑。可是老闆仿佛沒有聽到,就這樣放過去了。

    會議是提前結束的,會議室漸漸地變得空無一人,連歡出去後,特意關照了阿姨先不用進會議室打掃。

    傅長川點了一支煙,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他將還沒來得及抽一口的煙摁滅在了煙缸中,深吸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電話那邊,阮之的聲音已經變得輕快而充滿活力:「傅長川,我們離婚吧。」

    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幾乎令他在這瞬間喘不過氣來。

    她在電話那頭還有些疑惑:「你聽到了嗎?」

    他用很慢的聲音說:「聽到了。」

    「讓你的律師擬合同吧。」她依舊語調輕快,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而他竟無話可說,恍惚間想起來,離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後悔瞬間把自己淹沒了,只剩下勉強留在空氣中的那點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氣,勉力控制自己,只說了一個字:「好。」

    「行,那我掛了。」阮之慡快地說。

    「等一等。」他到底還是說,「你身體怎麼樣了?」

    「醫生說我身體很好,恢復得也快。沒什麼了。」她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電話那邊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說,「來了……我掛了。」

    懷孕流產的事,除了優優,公司上下沒人知道,阮之甚至沒打算請假。傅長川到底還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電話給杜江南,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電話只覺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氣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給她放假也得她聽我啊!」

    傅長川頓了頓說:「半個月的假,她需要處理離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嚇著了:「離婚?沒這麼嚴重吧?我看她情緒很穩定啊。」

    額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願多談這件事,只說:「你給她半個月的假。」

    杜江南嘆了口氣:「我儘量吧。」

    這一場離婚大戰,真的打得轟轟烈烈。

    阮之接到傅長川律師擬好的第一版協議書,抄起電話就大罵:「離婚就分給我這麼點?打發叫花子?」

    傅長川在電話那邊十分冷靜:「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師的回覆。」

    事實上,傅長川的律師也是一頭霧水。傅長川對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囑咐:「這些條件不要一開始就給她,讓她慢慢磨出來。」

    與其撕破臉吵架,何苦不一開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個月,阮之確實無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給她放了假,讓她在家裡辦妥自己的事。拉鋸戰開始之前,兩人見了一面,是在RY的會客室里,雙方律師都在,如同每一場離婚一樣,妻子開始歷數丈夫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

    性格冷漠,喜歡嘲諷取笑,對這個家漠不關心……阮之不說,傅長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裡埋下了這麼多怨恨。他沒有插話,也沒有辯解,只是安靜地聽著,可她怨憤得連他沒收自己駕照的事都說了,卻絕口不提孩子的事。

    仿佛那件事從沒有發生過,他們離婚只是因為個性不合。

    會議室的百葉窗都拉開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強勢,他這樣看著,只覺得她的臉在這樣的光亮中,卻顯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後是雙方律師在談,那些話在耳中進進出出的,涉及的房產、財產,他並沒有覺得很在意。他已經強迫自己挪開視線,只是偶爾看到,阮之也在發呆,視線有些茫然地盯著手裡那支筆,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他覺得胸悶,想要先走,剛想站起來,只見阮之也推開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煩:「你們慢慢談吧,談出結果告訴我。」

    兩人並肩走出會議室,傅長川輕聲問:「身體好點了嗎?」

    她避而不答,語氣冰涼:「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過了那麼久,離婚的經過回憶起來,竟比結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長川按著她還在微顫的肩膀,低聲,又強調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錯。」

    半夢半醒的時候,一個人的防禦機制大約便全數卸下了,她縮在他懷裡:「可我錯過了……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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