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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07:32 作者: 碎碎九十三
    就像悶油瓶自己說的,有些事情只有張家人能做,只有他這種人能做,這是不論信任與能力的。我總怕他這樣會憋出病來,後來我發現這種擔心很無謂,他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活著,他清楚自己要面對的,也清楚自己要做的,會憋出病來的只有用世俗眼光去揣摩他的我。

    面對悶油瓶我永遠很被動,他總有自己做事的理由,最該死的是你無法去責備他什麼,越了解他就越能體會到他本身自帶的那股淒涼,也越發的無能為力,他的人生幾乎沒有正常的部分,又怎麼忍心責備他處理不好這些事情。

    我以為我能理解他,因為經歷了這十年之後,我親身體會到有些事真的沒辦法說,也沒有人能幫得上你,從頭到尾只有你自己,那種滋味只要經歷過一次就會終身難忘。

    但是不能,理智上或許能理解,情感上絕對不能原諒,我發誓如果他還敢給我來下一次,我一定會撒手就走,不管他是死是活。

    前提是他能從裡面出來,我嘆了口氣,摸了摸褲兜,裡面有煙但是沒有打火機,上飛機前被收走了,還有比有煙沒火更悲慘的事情嗎?我抖了抖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裡,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拿出來一看二十多個未接來電,三十多條簡訊。

    電話有十個是王盟打的,十三個是小花,一個是我爸,兩個是黑瞎子,他們發現打不通以後就給我發了簡訊,王盟和小花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找我,道上的一點小問題,黑瞎子不用想也是催尾款,我沒心情處理這些,看也不看就叉掉了。

    我爸發現我沒接電話以後給我發了三條簡訊,第一條祝我生日快樂,說買到了很新鮮的魚,問我帶不帶悶油瓶回家吃飯,第二條他說魚做好了,要是來就放鍋里熱著等我們來,第三條他說魚已經放冰箱了,我明天要是能來再拿出來熱熱吃是一樣的。

    我爸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也從不過問,他知道自己幫不上我什麼,就在家裡做好魚等我回去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開始小心翼翼的待我,怕打擾我,怕我生氣,連電話也不敢多打。

    我編輯了一條簡訊,說我跟悶油瓶出發到香港玩,可能要多呆幾天,有空也帶他們老兩口出去玩,我爸每天六點半起床,我就把簡訊設置成早上七點發送,省的他一睜開眼就要擔心我。

    簡訊發完我順手給胖子打了一個電話,還是關機狀態,應該已經上了飛機,就是不知道什麼 時候能到這裡。

    我迫切的需要胖子站在我旁邊,一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字面意義上的,我希望紅燈趕快滅,又有點害怕獨自面對從裡面推出來的手術床。

    我幾乎沒在手術室外等待過誰,為數不多能用到手術室的時候,也多半是我躺在裡面。

    我是不許人在外面等我的,同樣我也不等別人,總覺得就算等在手術室外面也無濟於事,反正手術的是醫生,站在門口還礙事,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手術結束以後才有精力去照顧病人。現如今悶油瓶躺在裡面,我才懂那些堅持要等在門口的人的心情。

    只有身歷其境,方能感同身受。

    開顱手術是極其複雜繁瑣的手術,我等著有人從手術室出來取點什麼,就能順便問問裡面的情況。結果我在手術室門口站到天空破曉,也沒見有人進出手術室,大概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完全不需要出來。

    沒等到醫護人員,倒是終於等來了胖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在寂靜的醫院裡他鏗鏘的腳步聲聽起來頗為悲壯,我看到胖子拎著張銘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張銘被他拎著像個小雞崽子,都快嚇哭了。

    看見胖子我那種莊生夢蝶的飄忽感才慢慢消退,我沒想到他把張銘給揪來了,看到哭唧唧的張銘我的頭很疼,不由揉了揉太陽穴:「你抓他幹嘛啊?」」人質啊!「胖子把張銘丟在地上:「怎麼著也不能任他們欺負,抓個小崽子當人質,小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胖爺今天手拆了這醫院!」

    我問他黑瞎子呢,胖子道別提了,丫個通緝犯沒有護照,根本進不來香港,我就讓他去北京城給阿花帶個信,要是幹起來我們也得提早準備。

    張銘坐在地上很委屈:「我不知道什麼事,你們抓我幹嘛,我作業都沒寫完,要是不能交,班主任又要罰抄了。」

    胖子踹了他一腳:「閉嘴,老實呆著,等小哥出來沒事胖爺就放你回去,要是小哥有事胖爺就把你拆吧拆吧給小哥陪葬!」

    張銘嘟囔:「為啥要我給族長陪葬,我跟族長又不熟……」

    除了逆天的身手,張銘更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我不由想起了蘇萬和黎簇,這麼一比張銘乖的很,也不忍心太欺負他,就對他道:「行了,不難為你,你去給我買煙和打火機,多買點送來。」

    張銘伸手跟我討買煙的錢,我也只帶了人民幣,叫他去找院長要錢,他點點頭就去了,果然這小子是認識院長的。

    胖子左右瞅了瞅:「這啥醫院啊,這么小氣,一個凳子也不給,你就跟這站了一宿?」

    我點點頭,活動了一下腳,感覺襪子已經和腳上的傷口連在了一起,一動就鑽心的疼,呲牙咧嘴的道:「小哥都進去十幾個小時了。」

    胖子學我靠在了牆上:「不是,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到底怎麼了,小哥得啥病了,怎麼就來這地方給人開了瓢了?」

    我用胖子能聽懂的語言跟胖子解釋了事情的始末,聽到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時候胖子半天沒說話,從兜里掏出煙,遞給我,我道:「沒火。」

    胖子撓了撓了肚子,從褲腰帶裡頭掏了兩根火柴,在牆上刺啦一划,遞給我道:「抽點,提提神。」

    我點了點菸,沒抽,看著菸灰掉在潔白的地板上,突然問道:「胖子,要是小哥死了呢?」

    我發誓我真的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嘴自己禿嚕了一下就冒出來了,好像剛剛只是問胖子中午吃什麼。

    胖子的反應就比較激烈了,他立刻呸了一口,吐了一大口吐沫在地上,一邊踩一邊雙手合十道:「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無忌!各位見諒見諒,我這兄弟沒腦子不會講話,你們哪兒聽哪兒了千萬別朝心裡去!我們收回來!收回來了!呸呸呸!天真你也呸!快呸!」

    我拗不過他,也呸了兩口,在醫院裡我和胖子迷信的吐口水跺腳,場景有些好笑,胖子還不罷休,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什麼菩薩佛祖玉皇大帝求了一遍,連耶穌真主都沒放過。

    我就道:「咱平時也不拜這些,現在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胖子不屑的道:「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有用,這不是有事老想嘴裡念叨點什麼嗎,大家都念叨他們胖爺就也念叨他們,不然能咋地?進去給醫生磕幾個頭?」

    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等胖子念叨完了,我又道:「你說小哥要是死了呢?」

    胖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我,他剛剛求爹爹告奶奶的一通就是沖我這破嘴,沒想到我陰魂不散,我也一臉無辜的看著他,胖子被我磨得已經沒脾氣了,給自己點了根煙悶聲道:「不知道,沒想過。」

    我道:「我也沒想過。」

    「那你問個雞巴。」

    「就是問你個雞巴,不行啊?」

    「得了吧。」胖子撣了撣菸灰,搗了我一胳膊肘:「別瞎想了,咱們小哥什麼人,閻王爺要收他早收了,輪不到這會。你要是有空你還不如想想等小哥出來怎麼收拾這幫龜孫子呢,媽的,這幫孫子坑咱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要不是看在小哥面子上胖爺早撕了他們了,沒想到自己人也算計,什麼玩意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小哥出來再說,還不一定出的來呢。」

    胖子道:「天真你這破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看破不說破不懂?你就是越怕啥越說啥,假裝自己很豁達,其實在意的不得了才一直念叨,想否極泰來。說真的,你生小哥氣不?」

    我搖搖頭:「生不起來,要生氣這麼多年早氣死了,就是累的很。」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我身上,差點把我給壓倒:「小哥啥性格咱倆還不知道嗎,他就這樣,別想太多了,過日子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吵越好。」

    我抬了抬胳膊,表示我知道了,讓他別壓著我,他再壓我一會小哥出來我得進去了,我真的不是當年二十歲的我了,連續的精神高度緊張搞得我頭疼欲裂,看胖子都是重影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像是有人朝著我的頭連續暴擊一樣。

    胖子安靜了五分鐘,無趣的踢了半天菸頭,全踢完了又問我:「你這一宿咋過來的?這鬼地方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道無聊可以看燈,數它閃了多少下,於是我和胖子靠在牆上一起盯著那紅燈閃,看的旁邊白牆都泛綠了,胖子看著看著突然一拍大腿:「嘿,天真,你看現在像不像在長白山?咱倆在外頭等,小哥在裡頭,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出來,就等啊等的,你說他們張家對門是不是有什麼執念?」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

    「怎麼?」

    「我覺得我在機場等一艘船,遙遙無期,這輩子都等不到。」我搓了搓手,看著食指和中指間焦黃的顏色,這是長期抽劣質煙留下來的痕跡,完全滲進了皮膚里,永遠都清洗不掉的顏色。

    胖子沉默半響:「等船你去碼頭啊,幹嘛在機場等啊?再說這不是醫院嗎?你等船幹啥?」

    「……」

    「……」

    我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永遠也別跟胖子矯情,因為根本矯情不起來。

    胖子一共帶了四包煙,因為只有兩根火柴,怕唯一的火種熄滅,我們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抽菸,一直抽掉了最後一根煙,張銘居然還沒回來,胖子嚴重懷疑那小子畏罪潛逃了,怪我心軟,他好不容易抓個人質還給放跑了,正扯皮一直規律閃動的紅燈突然停了一下,緊接著就滅了,我一個激靈馬上站直了身體。

    胖子也激動起來,扯起袖子抹了抹臉又揉了揉眼睛:「小哥要出來了?」

    我們以為會先看到手術床,沒想到先是出來的幾個小護士,我有點失望,心說難道是紗布不夠了她們出來拿紗布的?手術還沒結束?

    小護士們一聞到滿屋子煙味立刻皺起了眉頭,再看我們腳下全是菸頭菸灰那嫌棄的表情就更明顯了,胖子不管那些,衝過去抓住一個就問:「可算出來了,人呢?張起靈?聽不聽得懂?你們族長呢?病人呢?說話啊你們!急死胖爺了!」

    小護士給胖子問懵逼了,一個勁的把他朝旁邊推,一邊推一邊道:「先生請你行開一D,你甘樣會姐住手術床噶,請你唔好甘?」

    小護士說的是粵語,胖子根本聽不懂,我也聽不懂,大概能猜出是悶油瓶要出來了嫌我們礙事,連忙把胖子朝旁邊拽。因為視線受阻,我們只能遠遠的看到有五六個人推著手術床走了過來,我心裡咯噔一下,生怕看到白布蒙面,等他們走近了一看上面還掛著輸液瓶立刻鬆了一口氣。

    等了幾乎一整天,人好不容易出來我只來得及看到他裹著厚厚紗布的腦袋,臉都沒看清楚,沒等我看第二眼手術床就被推走了,先出來的幾個小護士圍成一圈死命攔住我和胖子,不讓我們靠近手術床,其中一個幾乎挨著我的耳朵在喊:「先生請你地去果邊等好唔好?你地甘樣會打擾到病人!」

    小姑娘力氣是不大,難為人的是她們整個黏上來,一伸手就碰到她們尷尬的位置,好不容易推開一個另外一個就衝上來,我和胖子眼睜睜的看著躺著悶油瓶的手術床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我在這鬼地方站了一宿,也沒人跟我交代一句,就讓我乾等,行,我姑且算他們人手不夠。但是我好歹也是他家屬,人出來了不讓我們靠近也就算了,推哪去總得說一聲吧?手術成功不成功也得說一聲吧?這他媽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什麼意思?

    我給小護士搞毛了,吼道:「都給我滾開!再不滾我動手了信不信?你們醫生呢?把主治醫生喊出來!有沒有能負責的人?喊出來!」

    我這幾天都沒怎麼睡,精神疲倦到了極點,吼完小護士沒怎麼樣,我自己反而猛地一暈,那邊胖子已經推倒了兩個,氣勢洶洶的朝手術室里沖,一時間鬧成一團。

    「吳生吳生!請你別要激動!」一個男醫生匆匆忙忙的跑過來,身上的手術服只脫了一半,操著一口彆扭的粵普,連說帶比劃:「我啊張先生的主治醫師,我叫張學璜,有關張先生的事你都問我都好啦!不要難住護士ok?你冷靜下我們去我office慢慢講啊,張先生手術好成功的,你冇擔心!」

    張家作為一個傳統封閉的家族,從事的又是那麼危險的職業,不可能隨便在外面找醫生,所以一直都有專門負責醫術的一支血脈,他們可以免除家族培訓,一心一意只鑽研醫術,傳到現在也不剩什麼人了。

    據說他們這一支一直對張家人的特殊體質有所存疑,只是在當時這種言論十分大逆不道,沒有人敢說,加之當時醫學還不發達,只能偷偷的想。

    到了現代,越來越多的張家人不再願意被傳統血脈所掌控,他們這一支終於得以光明正大的研究其這一命題,主要負責的是一對雙胞胎,哥哥叫張學輝,弟弟叫張學璜。因為弟弟的醫術更為精湛,所以雖然去杭州幫悶油瓶做身體檢查的是張學輝,操刀的卻是張學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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