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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07:32 作者: 碎碎九十三
    我跟悶油瓶提前說了一聲,萬一他不樂意去我家呢,這都說不好:「小哥,明天立冬,我媽讓我回家吃餃子,你去不去啊?我媽包的素餃子那可是一絕,怎麼樣?」

    悶油瓶問:「要準備什麼?」

    我立刻道:「不用不用,那還準備什麼,回家吃飯光帶一張嘴就行。」

    他點了點頭,好像有點懵懂,我才想起他其實是沒有童年和父母的,我習以為常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難以觸及,他可能知道細節但是不能理解,畢竟回家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

    跟混在這件事情里的很多人相比,我無疑是幸運的,我至少擁有二十幾年普通人的生活,雖然後來我的三觀被打碎重建。

    我有點為他心酸,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活了這麼多年沒有幾天是為自己活著的,知道了那麼多事卻沒有幾件是跟自己有關的,他說過他不太存得住新的記憶,只能記住一些童年的舊事,唯一忘不掉的大概就是他身為張家人的某些責任和秘密,還有下斗的那些機關和身手。

    他就好像是一台一關機就會自動格盤的電腦,除了C盤裡面儲存的出廠程序,其他的東西只要用的人一關機就會消失不見。他想記得的事情記不住,不想記得的事情忘不掉,這是何等的操蛋。

    沈從文說,一個人記得太多事情真不幸,知道太多事情也不幸,體會到太多事情也不幸。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值抓心撓肝新想知道一切的時候,當時看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心說知道的多還不幸?不知道一切的才最不幸,死了都不能做個明白鬼。

    現在我知道了一切,體會了一切,記得了一切,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有時候有的人不想讓你知道太多,或許真的是為了你好,因為這些記憶一旦刻在了骨子裡,就再也剜不掉了,除非連著骨頭和肉一起削下來。

    我陪著悶油瓶坐了一下午,他一直盯著窗台上的盆栽看,那是我送給他的,春天會開出很漂亮的小花,黃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小小的很可愛。

    我心血來潮,就問悶油瓶他以後會不會把我再忘了,他遲疑了一下說不會,如果他想,他還是能夠記住一些事情的。我猜那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就說不記得也沒關係,想忘就忘掉吧,反正咱倆現在住在一起,再認識就好,你要是不記得了我就準備個演講稿,每天早上一睜眼就給你念一遍。

    我不能彌補悶油瓶失去的童年,那就只好盡力給他一個安詳的晚年,讓他跟著我一起過過普通人安詳的生活,雖然心態再也回不去,不過也因此才懂得珍惜----我們比一般人都更明白自由自在的活著來之不易。

    冬至的早上天果然冷的可以,我這幾年無比怕冷,底子掏空了沒辦法,早早的就把羽絨服給套上了,不過無論怎麼裹都還是瘦瘦長長的一條。

    天冷我就不太想開車,乾脆帶著悶油瓶打了個的,到家的時候才早上九點半,我媽來開門的時候還有點小吃驚,估計以為我得中午才能到。

    我介紹跟在我身後的悶油瓶:「爸,媽,這是我朋友,張起靈,你們喊他小張就行。」

    我本來想說你們喊他老張的,後來一看悶油瓶那張臉瞅著比我都小,就只好改口了,這萬年不老的臉就是有點讓人嫉妒,不是說盜墓這一行長相越普通越好嗎,憑什麼他還有點小帥氣。

    我老爹聽到門口的動靜也跑過來,看到悶油瓶的時候表情明顯變了,不過他自以為掩藏的很好。我爸媽從來不管我鋪子裡的事情,這段時間他們也沒去過我鋪子裡,所以不知道我鋪子裡多了一個人。

    我一看我老爹的那個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悶油瓶這個人,他沒有我二叔三叔那樣的城府,就是一個普通中摻雜著一絲不太普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以我現在的功力分分鐘看透他在想什麼。

    他一定見過悶油瓶,甚至了解他的某些方面,說不定小時候還跟著爺爺問這叔叔討過壓歲錢。我心底有一種微妙的變態的快感,感覺大仇已報,叫你陪著他們算計你親生兒子,活該嚇一跳。

    我媽倒是對悶油瓶沒什麼反應,就是有點小失望我這次來沒帶女朋友,也很快調整了心態,很熱情的招待他:「哦哦,小張是吧,快進來快進來,阿姨給你拿拖鞋啊!」

    我媽當然高興,我好些年沒有這麼「正常」的朋友了,或者說我好些年沒有帶朋友回家來了,如果是個女的她更樂,男的也湊合了。

    悶油瓶並不在意我媽占他輩分上的便宜,不過也沒張嘴喊人,點頭就算打了招呼,換了鞋站在衣帽間摘圍巾外套。我倒是不介意,他一喊再給我爹媽喊折壽了,瓶塞子還是塞著點好。

    我來的太早,餃子還只是一堆原材料,我老爹喜歡吃豬肉芹菜的餃子,所以我媽也買了豬肉。她不喜歡吃機器絞的肉餡,喜歡手工剁,見我這個青壯勞力來了十分高興,讓我洗洗手給她把餡剁了。

    我心說這不正好送槍口上了麼,立刻躥騰悶油瓶洗手剁餡,我媽一看就不樂意了:「你小子又偷懶,有客人頭一回上門就讓人下廚房的嗎?小張你別弄,讓小邪干,阿姨給你洗蘋果吃。」

    我說沒事他不講究,他可喜歡剁餡了,悶油瓶默默的圍上圍裙,兩把磨得程光瓦亮的菜刀握在手裡,只見一陣手起刀落,豬肉咔咔咔的就成了泥,他力度掌握的非常好,姿勢也很養眼。

    我心說這挺好,掌握一門手藝活,要是以後我倆落魄了他可以去賣豬肉,上衣一脫就有一堆小姑娘慕名而來,不愁吃喝,反正都是賣肉嘛。

    我媽不太樂意看著我揣著手站在一邊看,好像是地主剝削人民群眾一樣,就讓我去把菜淘一淘,一會兒跟豬肉一起剁,還特別囑咐我芹菜的葉子不要都扔掉,營養都在葉子上呢。

    我發現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肯定會迷戀上養生節目,我曾經在回家的時候眼睜睜看著我媽打了一杯生的芹菜汁,我老爹居然還就面不改色的喝下去了,從此對他心存一分敬畏之情。

    有悶油瓶在,剁餡這事還不是手到擒來,剁完了他一點不累好像還有點意猶未盡,我就尋思著讓他把面也給和了,畢竟他手勁大,面和出來肯定很勁道。

    不錯,又開發出一個第二職業,他去賣饅頭好像也挺不錯的。

    我剛把麵粉搬出來就注意到了悶油瓶的指甲,他的指甲已經長的有點長了,他正拿著個碗準備把麵粉舀出來,指甲里已經滲了麵粉進去。

    我一看他那指甲就渾身難受,其實悶油瓶的指甲頭髮都長的很慢,我不知道這跟張家的長壽有沒有關係,總之我一個月要剪一次頭髮,他三個月都不一定需要。

    這一長得慢我就老忘了給他剪,他自己好像不覺得指甲長有什麼不方便,從來也不說自己主動剪,我都懷疑以前在地下沒指甲刀的時候,他就等指甲長的不能再長了,咔嚓咔嚓全用嘴啃掉。

    一想到他那指甲在和面的時候就會伸到面裡面,然後會舀出來一部分麵粉黏連在指甲里,然後再揉的時候又被再揉回面里,我就感覺胃裡十分的不舒服。

    我不是潔癖,就是一想到他那指甲曾經掐死過多少血屍,沾染過多少碎肉鮮血,就再也不想繼續想下去了。

    我扯著嗓子喊:「媽!咱家指甲剪擱在那兒了?」

    我媽正在洗衣服,她喜歡禮拜天的時候搞個大掃除什麼,聽我這麼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小柜子里把指甲剪拿了送過來,叮囑:「剪指甲別跟廚房剪啊,到客廳拿個餐巾紙墊著,別總跟你爸似的,剪的到處飛,我剛拖的地!」

    我爸以前這時候是在廚房裡忙活的,現在被我和悶油瓶擠出了廚房,只能坐在客廳看看電視,聽我媽數落就全當沒聽見,盯著電視新聞假裝看的如痴如醉。

    我拉著悶油瓶在沙發上坐下,墊了餐巾紙抓著他的手一點點給他剪指甲。他的手修長歸修長,其實非常的難看,高強度的訓練使得他手上每一塊骨頭都是畸形的,厚重的繭遍布每一個指腹,摸著都刺撓,而且到處都是他自己劃拉的傷疤。

    我本來以為我脖子上的手上的已經很夠炫耀了,男人的勳章什麼的,結果一看悶油瓶這渾身上下的,我那點就只是小孩過家家了。他沒回來以前我總以為現在的我能追上他了,他一回來我才明白,這輩子都沒可能,好在現在他學會了等我,在我體力不支的時候會拉我一把。

    唯一還能看的大概就是他的指甲,長的很標準也沒有歪七扭八,我一剪就能剪的的非常對稱圓潤,一本滿足的用指甲刀背後的小矬刀給他修啊修。

    我爹就坐在我旁邊,表情複雜的看著我給悶油瓶剪指甲,我大概能猜到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在他看來大概很不平衡,我都沒給他剪過指甲伺候的如此周到殷勤。不過說真的,按照悶油瓶的年齡輩分,他也沒有什麼好不平衡的,畢竟這位已經是老祖宗級別的人物了。

    剪好指甲我才放心的讓悶油瓶去和面,和完了我就問他會不會擀餃子皮,他搖了搖頭,估計餃子都沒吃過幾次,我立刻找回了自信,得意洋洋的拿過擀麵杖想露一小手。

    我這個人每逢得意洋洋之時必然會出糗,我把餃子皮擀成了長方形而且還破了好幾個洞,悶油瓶顯然是知道正常的餃子皮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也不好蒙他,畢竟他只是有失憶症而已,並不會變傻。

    我媽洗完衣服出來就看到我擀的皮,氣的都笑了,把我一把推開:「你看看你弄的那是什麼玩意,浪費面吶?起開起開。」

    我媽擀餃子皮很速度,擀麵杖一轉就是一張,形狀非常圓厚薄也剛剛好。沒等我媽叫,我爸已經自動搬了小凳子過來開始包餃子了,他面對悶油瓶還是有點不自在,不過如果他不來包餃子我媽會讓他更不自在。

    為了一掃前恥我就開始教悶油瓶包餃子,不過我包的形狀有點略好笑,悶油瓶顯然不會參考,他不會那麼沒有品位,他參考的是我老爹包的,而且包的比他還標準好看。他的手指頭真是上可尋龍點穴下可廚房做菜,靈活程度堪稱一絕,倆手指頭兩邊一夾就是一個餃子。

    這種手藝無疑獲得了我媽的高度讚譽,同時襯托出我和我爸的廢柴無能,或許她都有點後悔當初為啥嫁給了我爹,生出了我這樣的小孩。

    平心而論悶油瓶看起來挺好養的,實際上也是挺好養的,就是跟他相處的過程會有點複雜,我為了讓他更加茁壯成長也是費了一番功夫,能養的這麼好也很不容易,真真一把辛酸淚。

    立冬吃餃子取「交子之時」的說法,大年三十是舊年和新年之交,立冬是秋冬季節之交,還有一個說法是「三九補一冬,來年無病痛」,我媽很信這個,做了滿滿一大桌子菜,她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有一半都是清淡小菜,照顧一下我未老先衰的胃。

    我拿過悶油瓶的碗給他盛餃子,一邊盛一邊說:「小哥你一定要嘗嘗這個,我媽調的餃子餡可是一絕,我現在都能吃兩碗!」

    悶油瓶默默的接過,我順手又給我爸媽盛了,最後才是我自己,雖然嘴上說能吃兩碗,我的胃卻不太能接受,只盛了十個不到。

    我自己吃不了就喜歡看別人吃,尤其是悶油瓶,他吃了就感覺好像是我自己吃過了一樣。他還是那個德行,碗裡有啥就光吃啥,我只好不停的給他夾菜,順便介紹一下這些菜,恨不得掰開他的嘴給他直接塞胃裡,不過有把他餵出腸胃炎的前車之鑑,所以我遵循少量多次的原則。

    我做這些已經很順手了,也沒覺得哪裡不對,不過這些看在我媽眼裡好像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她有些遲疑的問:「小邪啊,小張的胳膊是不是哪裡不方便啊……?」

    「沒啊。」我忙著剝開一個白煮蛋放進悶油瓶碗裡,隨口道:「剛不還包餃子呢嗎?媽你不知道,他這個人實心的很,你不給他夾菜他就不吃菜,沒事你別管他,你自己吃自己的就好,爸你別光挑肉吃,吃點菜啊。」

    我爸對我忙裡偷閒的一句關心很無語,所以無視了我的那句話,繼續朝嘴裡塞羊肉,估計被我媽的那些養生理念折磨太久,好久沒見葷腥了。

    我最近對悶油瓶的研究已經很透徹了,硬是能從他一成不變的表情上看出他的某些心理,比如桌子上這麼多道菜他到底喜歡吃哪一道,就專挑著他喜歡的給他夾。

    我尋思著以後可以寫一篇論文發表,題目就叫論如何跟悶油瓶友好相處。

    吃完飯我媽洗了水果,我們四個人就坐在客廳聊天,具體為我和我爸媽說話,悶油瓶坐在一邊聽。其實我也很久沒有跟父母聊天了,不過到底是親生的,不會有距離感。

    聊著聊著我有點想去廁所,又不太敢把悶油瓶和我爸媽單獨放在一起,怕尷尬。不是怕悶油瓶尷尬,是怕我爸媽尷尬,這位爺這輩子估計也不知道尷尬兩個字怎麼寫。

    但是人有三急不去不行,我去了廁所十五分鐘,回來的時候客廳果然尷尬的空氣都沉重了三分,悶油瓶臉色如常,但是我爸媽已經尷尬的連話都說不出了,他們估計沒見過悶油瓶這種人,見我回來了好像看到了救星。

    我看到茶几玻璃下面墊了很多老照片,就問我媽道:「茶几下面怎麼壓了這麼多照片?有的我都沒見過,從哪兒掏出來的。」

    我媽說:「這些照片我都忘了,都是你爺爺奶奶的,前幾天大掃除才從柜子裡頭掃出來,就拿出來散散霉。」

    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是我爺爺奶奶,小部分是我爸我二叔三叔小時候,我挨個看著感覺還挺有意思,那個年代跟現在不一樣,膠捲很金貴,只有過生日之類的才會去照相館照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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