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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2:06:35 作者: 指尖的詠嘆調
「我考得越來越差,也不全是因為功課沒跟上,有一多半原因是我其實已經不想考了,我想賭氣拿個零分回家,想『懲罰』那個從來不懂顧家的糟糕父親,讓他知道忽視了我們的後果……但是他根本沒有來家長會。
「那次家長會過後,有個很煩人的同學看到了我的說說,結果到處編排我沒有爸爸,我很生氣地去問他,而他拒絕道歉,於是我把他給暴揍了一頓。那是我第一次在學校打人,也是最後一次——就一拳,我不當心把他的鼻樑骨打斷了,他住院了半個月,然後我倆都被通告處分和批評。」
說到這裡,楚英縱怏怏然踹走了腳邊的石子兒。
原來他就是這樣變成了「把人打到住院」的不良少年的。
又過了一會兒,時夜仍沒有說話,他莫名地知道,楚英縱還沒有說完。
果然,過了很久,楚英縱深吸一口氣,又說:「你應該知道,我爸爸殉職了……就是在那後來不久的事情。」
時夜靜靜地等著。
這沉默讓楚英縱覺得安心,於是他低聲地、低落地說:「那個時候,我仍然對他很生氣,我想懲罰他,我決定我要整整一個月不和他說話……
「可是,這一個月的時間還沒有過完,他們突然告訴我:他死了。
「他再也不會回家,再也不會和我說話,更不可能知道我的成績是怎麼樣的了。他的葬禮很隆重,很多人在為他哭泣;媽媽問我想不想上台為他做最後的講話,想不想寫悼念的稿子,但我什麼也寫不出來。整個高中,我見到他的時間,總共都不超過30天。
「他永遠在忙,他有一項利國利民的大事業,可是他忘記了他還有妻子和兒子。他的兒子在慪氣,在決定一個月不和他說話,可是他在死前都不知道這件事……他死的時候,那些人在他的口袋裡發現了我的校徽。
「——不是高中的,是我初中的校徽,因為那是他最後一次有時間接送我上學。他還記得我要別著校徽,不然要被扣分的,就買了一個備用的帶著。那個校徽從此一直留在他的上衣口袋裡,一直跟著他被大火燒成了一個小小的骨灰瓮……他終於回家了。」
楚英縱低著頭,過了很久很久,沒有再說話。
他的秘密好像終於說完了。
時夜並沒有覺得冗長,只是低聲地問:「我可以回頭了嗎?」
楚英縱沒有回神:「啊,什麼?」
「你讓我不要看你。」時夜說,「現在可以看你了嗎?」
——就好像他很認真地領受了那個命令一樣,果然還是時夜啊。
楚英縱很短暫地笑了一下,又連忙使勁撩起衣襟去擦臉,匆忙地說:「你可以回頭了。」
於是時夜回過頭,伸手抱了一下楚英縱。
那一刻,夕陽終於落下原野。
漫天的霞光都收攏在時夜的影子裡,好像是其中生出的羽翼,在燈光下拉長,籠蓋住了楚英縱的影子。
太暖和了。
這個人說話是冷的,神情是冷的,可是他的擁抱太溫暖了。
楚英縱死死地揪住了時夜背後的衣襟,哽咽著說:「不行,我太丟人了……你還是不准看我,不然我打你!」
時夜說:「……好吧。」
楚英縱的下巴就擱在時夜的肩膀上,後者能感覺到濃重的濕意。
就好像清晨的樹林間凝聚起的露水,乾淨剔透,卻稍縱即逝,幾乎讓人揪心。
過了一會兒,時夜問:「擁抱能解決問題嗎?」
楚英縱:「啊?」
「上次你告訴我,你需要安慰。」時夜說,「然後你過來抱我的,我不太理解,不過後來查詢了一下,這種索取擁抱的行為應該叫做『撒嬌』。」
楚英縱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地說:「雖、雖然上次是我主動,但是……那次我不是撒嬌——呸,什麼撒嬌!明明是我安慰你才對!」
「嗯。」時夜想了想,拍了拍他單薄的脊背,然後說,「那麼這次是我在安慰你,你能不要哭了嗎?」
楚英縱說:「誰哭了,誰!」
時夜:「……」
他略略鬆開手。
然後楚英縱果然哇哇大叫起來:「不行!等下!先別看!」
他惡狠狠地在時夜的帽子上擦了一把,然後猛吸鼻子,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推開了時夜,說:「我說完了!該你了!」
時夜:「?」
楚英縱連忙掩飾性地掏出手機,將徐老師的簡訊給他看,然後兇巴巴地說:「都是這個任務,它說我們可以互相坦誠的,所以……輪到你說你的秘密了。」
——他的秘密?
時夜聽了,就又沉默了起來。
楚英縱眼眶還在發紅,覷著他道:「喂,不能不說的,不然就不公平了。你這個人,秘密多的嚇死人,隨便拿出來一個跟我說也不行嗎?我今天過來,本來還想提醒你一件事,但是如果你不和我說的話……」
時夜一聽,覺得他要開始扒拉了,於是平靜地打斷他道:「那天我騙了你,燈光是真的。」
楚英縱話語被截斷,但聽得滿頭霧水:「啊?什麼燈光?」
時夜的目光從楚英縱的臉上移開,漫無邊際地伸展向昏黃色的天際線。
這座城市在夜風裡化為漆黑的剪影,其中有銀白色的數據洪流流淌著,它們會經過每一寸光纖電路,會像潮汐般覆蓋每一塊LED顯示屏,會如蛛網一般聯結著每個人、每個精密的構造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