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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1:55:35 作者: 千尋千尋
凌晨,趙玫自夢中醒來後又開始喝酒,偌大的房子靜得像墳墓,而她就是這墓中的一個鬼,當她在浴室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時,覺得自己真的已經成了鬼,沒有魂魄,沒有心,連血液也變得冰冷,酒精的麻醉效果還是不錯的,起碼她感覺不到疼痛了。
天亮的時候,院子裡起了霧,趙玫披頭散髮地站在臥室的露台上,呆呆地看著大團大團的霧湧進來,白茫茫的一個世界,什麼都看不清,愛或恨,生或死,都變得縹緲卑微,真安靜啊,這個世界……她的意識已經不是很清醒,卻依然記得給章見飛打電話,章見飛顯然還在睡覺,他一定困得厲害,含含糊糊地嗯啊了幾聲就掛了電話,如果章見飛能在那時候跟趙玫多說幾句話,哪怕只是敷衍,也許後面的很多事就不會發生。
而趙玫那天早上跟章見飛說了什麼,至今是個謎。
塵埃落定了嗎?
也許是吧。
南寧的天氣變化很快,早上還霧靄沉沉,到上午天就晴了,天空又是那種碧藍如洗的樣子,陽光也似比往日明媚,生機勃勃的一天又開始了。這一天副總編朱庸代表出版社設宴為毛麗餞行,地點就在出版社旁邊的一家酒樓里,除了編輯部的一干編輯,還有譚副社長、容總編、各個部門和科室的負責人都參加了,汪社長因為去北京開會沒能趕過來,但也親自致電向毛麗表達社裡對她的挽留之情。
裝飾典雅的大包間內開了三桌,場面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傷感,大家有說有笑相互敬酒,氣氛熱烈,只有容若誠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話,一個人默默喝酒,毛麗端杯敬他酒,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很侷促地起身碰杯,仍然什麼也不說。
「老容,你就不說點什麼嗎?」坐在鄰桌的白賢德看不下去了,「毛麗都要走了,你說幾句吧。」
旁邊的人也附和,「是啊,再不說就沒機會嘍。」
原本喧囂的包間內忽然就安靜下來,大家紛紛將目光投向容若誠和毛麗,容若誠握著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顫動,他竭力讓自己聲音平靜,「不說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樣的,希望毛麗生活幸福,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謝謝容總編。」毛麗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種深情不可言說,有一種眷戀無須表白,默然深愛,寂靜喜歡,這就夠了。
吃完飯出來,按白賢德事先的安排,編輯部的姑娘們到出版社對面的影樓拍集體寫真,因為影樓老闆早前到編輯部派發優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場,白賢德覺得不能浪費了,於是安排姑娘們到影樓來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紀念。
編輯部十來個姑娘在影樓化妝間裡進進出出嬉笑打鬧,間或「調戲」年輕帥氣的攝影師,一時間影樓歡聲笑語,好不熱鬧。攝影師建議大家都換上影樓的禮服拍照,這樣才顯得隆重又有意義,姑娘們頓時歡呼雀躍,直奔更衣室搶禮服,毛麗因為是主角,攝影師親自為她挑了件古典宮廷式的小禮服,配上鑽石皇冠,活脫脫的童話中的公主。
但毛麗的興致似乎並不高……
她是前天下午才從北海趕回南寧的,一回來就發燒,昨晚咳嗽,徹夜未眠,所以這會兒她顯得有些精神不濟。
海天苑已經過戶給了章見飛,他表示房子會對外掛牌處理,意思是賣掉,毛麗沒有說什麼,因為這是他的權利。
毛麗回來的時候因為吃了感冒藥,不便開車,是章見飛將她帶回南寧的。路上毛麗問他:「這房子是趙成俊設計的吧?」
「你怎麼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他願意接受,可以把房子賣給他嗎?」這是毛麗的建議,章見飛會不會採納她不得而知,她只是說,「對於我跟你來說,這房子已經成為不堪的記憶,我們都想要擺脫這記憶,但對於他來說,那些過往卻已成為他的生命,給他留個紀念吧。」
章見飛當時詫異地看著毛麗,他不明白毛麗為何突然如此傾向趙成俊,他原以為她會連他名字都不願提及的,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章見飛心中充滿疑惑,毛麗卻什麼都不肯多說,他看到她途中始終抱著一個小盒子在懷裡,抱得緊緊的,好像裡面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一樣。
「請善待他。」毛麗下車時格外叮囑,「他是你兄弟。」
……
換好禮服,髮型師開始給毛麗盤頭髮,先化好妝換了衣服的姑娘們已經去了樓下的攝影棚,化妝間變得安靜了許多,可能是不想這麼沉寂,髮型師主動跟毛麗攀談起來,「呃,跟你說件有趣的事,現在的怪人可真多,昨天我們店裡就來個客人,可奇怪了,一進來我們老闆很熱情地招呼他,問他想拍什麼照,他長得很帥,一身名牌,我們都以為是個富二代什麼的,過來預約婚紗照的,結果你猜他拍什麼?」
毛麗漫不經心地問,「拍什麼?」
「他拍遺照!」髮型師將毛麗的頭髮高高綰起,嘖嘖直咂舌,「當時我們老闆以為他開玩笑的,他那麼年輕,拍什麼遺照,結果他說他是認真的,還要我們化妝師小李給他整理下。我們這才意識到他可能不是在開玩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們很願意給他拍……他非常和藹,拍的時候從頭到尾都對著鏡頭微笑,他說他要將他的笑容留給他最愛的人,我們問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而不答,嘖嘖嘖,把我們都感動了。」
毛麗盯著鏡中的自己,心裡某個地方微搐了下,她想起某部電影裡好像也有類似的情節,開照相館的男主角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非常從容地給自己拍遺照,沒想到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人……髮型師還在嘮叨著什麼,她沒有聽到,忽然覺得很疲憊,也許是妝太濃,她覺得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這時手機叮咚一聲,提示有簡訊。毛麗頓覺心怦怦亂跳,簡訊是趙成俊發來的:我就在馬路對面,可否見一面,我有東西交給你。
毛麗站起身扭過頭去,窗外是一株高大的鳳凰樹,明明這個季節鳳凰花不會開,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出現幻覺,恍然看到一樹火紅的花在藍天下燒著,火一樣的花,幾乎可以灼痛人的視線。她跳起來,就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一樣,二話沒說就提著拖地的紗裙下樓。
「毛小姐,你要去哪裡?」髮型師見她提著裙子要往外走,追出來問。毛麗笑了笑:「哦,有個朋友在外面,我去跟他打聲招呼就回來。」
「那你快點,攝影棚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我只去一會兒。」
一會兒,她真是這麼說的。然而在毛麗邁過門檻的瞬間,她突然眼花得厲害,仿佛是某個異域空間的門猝然打開,眼前一片白光,耳畔有遙遠的頌歌縈繞,似在召喚著她。她在門口定定神,這才發現是陽光太刺眼的緣故,陽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築物的玻璃幕牆上,反射出的光芒令人無法直視。
街上的風很大,毛麗的長裙被風吹得高高撩起,翩然如飛。趙成俊已經下了車,隔著條馬路和她相互望著,因為這裡毗鄰民族大道,車流量很大,毛麗看著他的臉一會兒被車擋住,一會兒又從車隙間露出來,頓時有些發愣,刺目的陽光照著她最熟悉的一張面孔,那些溫軟的過往纏綿的深情,到如今都隨風而去了,毛麗突然悲愴得無以復加,造物主安排她和他相識,結果他們始終無法真正走近彼此,就像現在,他們隔著一條街,中間是河一樣的車,仿如隔著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