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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1:55:35 作者: 千尋千尋
    「你的樣子告訴我,你也很害怕是吧?我比你更怕,你想想我跟你鬥了這麼多年,你把我整成這副樣子,我也差點整死你,你說如果我們真是父子,這該有多可怕!太可怕了,有一段時間我做夢都被嚇醒……其實以現在的科技,要確認這件事很簡單,做個dna就可以了。事實上我確實做了dna,別驚訝,這又不是什麼難事,但那個結果我根本沒敢看,一直鎖在銀行的保險柜里,我想等我死的時候再看,活著我是沒那個勇氣的。

    「當然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給你,說真的,這太有戲劇性了!如果你真是我的骨肉,我要大笑三聲再死,我們父子活著時斗得不可開交,死了去泉下相聚,也未嘗不可啊,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趙成俊當時只覺無法呼吸,澎湃的血脈仿如驚濤駭浪般在他胸口氣海中翻滾,五臟六腑刺痛如焚,無底深淵一樣的絕望吞噬著他的意念,耳畔轟隆隆只剩了窗外雷霆萬鈞般的風雨聲,他被席捲其中,瞬間被撕成碎片,他看著章世德,如果當時他手中有把槍,他絕對會對著這老惡棍的腦門扣動扳機,他一定會!

    那天傍晚,下著大雨,他從醫院狂奔出來徑直去了檳城新教徒墓地,母親去世後沒有葬在章家的家族墓地,而是葬在了父親的身邊。傾盆大雨沖刷著父母的墓碑,隨從替趙成俊打著傘,被他推開,他揮舞著雙手質問地下的父母,那般的歇斯底里,那般的憤怒絕望,生命如此不堪,他垂死掙扎活到今天,竟然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連自己是誰的骨肉都拿不準……

    眼淚如同那如注的豪雨,模糊的視線里墓碑上母親溫柔美麗的臉遙遠而陌生,他一直覺得父母是天底下最恩愛的夫妻,母親對父親堅貞不渝的愛情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事情,哪怕她後來被迫改嫁,她心裡從未放下過父親,他們的愛情比水晶還純潔比鑽石還熠熠生輝。可是章世德毀掉了這一切,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父母完美的愛情背後就是謊言,這個謊言就像是命運張開的大口,將趙成俊無情地吞噬下去,屍骨無存!

    而章世德說的話還在風雨中縈繞不去,仿佛鞭子,狠狠地抽打著他。

    「這些年我天天生活在恐懼中,又恐懼又期待,始終沒有勇氣去驗證這個事實,我恨你,恨透了你,當我恨你的時候我從不對你手下留情,但每次被仇恨燒得失去理智的時候,我又被你是誰的孩子這件事給驚醒,你先後兩次收購泓海,蘇燮爾給我出過很多狠毒的主意,都可以置你於死地,泓海大半個世紀的根基不可能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博宇,但我留了餘地,我警告過蘇燮爾,任何時候不得動你,要動也得我自己動手,否則就要他滾出泓海。

    「這麼多年了,從你出生到現在,你一直是我心頭的一個噩夢,而我懦弱得可悲,dna結果都出來半年了,我卻沒有勇氣去面對,我總想著,萬一你是我的骨肉,我們自相殘殺這麼多年,豈不要遭天打雷劈?我果然是做多了惡事,遭了報應!我們鬥了這麼多年,如今兩敗俱傷,不是老天爺的懲罰是什麼?

    「阿俊,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懲罰。」

    回南寧那天,依然下著雨,趙成俊在登機時發現遠處候機廳的落地窗邊有個坐著輪椅的老人直直地看著他,一動不動,像尊墓碑。

    雨霧迷濛中,那位老人用目光為他送行,看不到老人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悲涼和絕望。誰都知道這是最後一別,再見面,或許就在地獄了。他們兩個,不管是仇人,還是父子,自相殘殺這麼多年,死後大約只能去地獄了。

    趙成俊絕情地別過頭,在彼得安的攙扶下登上飛機,再也沒有回頭。章世德說他是他此生最大的懲罰,對趙成俊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他回南寧後不久,章世德寄了個包裹給他,還給他打了個電話:「這是你母親年輕時拍的,我保管到現在,沒必要帶進棺材裡,你母親也不會願意,不如還給你,其實這些東西早就想交給你,一直沒有機會,也怕你受刺激。裡面還有你母親病重時給你寫的一封信,你看看吧,你會明白的。」

    趙成俊打開包裹,裡面除了母親生前用過的首飾,還有兩大本厚厚的相薄。在相薄里保存了大量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果真有她跟章世德在美國留學時的合影。泛黃的照片上母親笑靨如花,一看便知正沉浸在愛河中。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她與章世德的確曾是一對戀人!母親在信上也承認了這點,並對自己隱瞞這件事向趙成俊表示歉意,信不長,但字字句句都飽含著母親的眼淚和懺悔。

    最後一段話這樣寫著:「俊兒,我怕是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認了!孩子,我沒有資格祈求你的原諒,因為是我讓你從小就背負著這仇恨,我不該給你灌輸灰暗極端的人生態度,一個心中滿是仇恨的人註定不會快樂,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那時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當初嫁給見飛的爸爸也就是想著讓你將來報仇的,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錯誤。你跟你大伯畢竟是親人,我卻讓你們勢不兩立,我已經預料你此生都不會快樂,這是我的罪,孩子,我對不起你,我現在醒悟過來已經晚了。我不知道你大伯會不會把這封信交給你,我只能希冀著你能儘早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好好去愛,你還年輕,一切還來得及。別了,我的兒,窗外剛下過雨,天上掛著美麗的彩虹,我知道是你爸爸來接我了,這彩虹的兩端不僅僅連接著天和地,也連接著我和你,請相信爸爸媽媽對你的愛,足以跨過海洋,跨過生死。願主保佑我兒,一生平安幸福,阿門。」

    趙成俊看完那封信後,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間,像是墜入可怕的深淵,心下一片死寂。沒有意義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窮盡十年的復仇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章世德一直就在看他的笑話,當他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他這算什麼,算什麼!

    特別是母親在信里多次提到「你大伯也有難處,放過他吧,你們是親人」,顯然不是巧合,卻又不便明說,趙成俊看著「親人」兩個字只覺刺目,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他打電話給章世德,「為什麼你到現在才給我這封信?為什麼?」

    章世德在電話里輕笑:「我提前給你看會改變得了你對我的仇恨嗎?」

    「你去死!」

    而所有這一切章見飛毫不知情,他只是很納悶章世德與趙成俊之間微妙的關係,有一次他跟趙成俊說:「大伯太奇怪了,三番五次打電話過來問你的情況,要我多關心你,你說他是不是老了,很多事情就想明白了呢?」

    這話無疑捅了馬蜂窩,趙成俊怒不可遏:「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因為不知道癥結所在,章見飛這次一不小心又捅了馬蜂窩,趙成俊像是整個人被點著了,咄咄逼人的氣息似要將他以及身邊的人焚為灰燼。而就在他對章見飛發火的這天晚上,檳城中央醫院的特護病房裡同樣也是劍拔弩張的景象,不大的一間病房站滿了人,蘇燮爾看著已經彌留之際的章世德,目光嗜人一樣,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了,章世德自知時候已到,呵呵笑道:「你們來晚了,我的股權已經不在我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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