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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1:55:35 作者: 千尋千尋
毛麗摸進門,踢掉高跟鞋,連燈都沒開就疲憊地滑坐在過道上。背後冷汗涔涔,她的心直直地墜下去,墜進望不到底的深淵裡。她按住胸口,心還在怦怦直跳。
跳完那支舞,她差不多是逃出了舞池,將如雷的掌聲統統拋在腦後。她跑得飛快,像是有什麼追著她一樣,一路飛奔……因為是深夜,街道上的車並不多,毛麗感覺自己像在迷離的霧氣中穿越,其實根本沒有霧,路兩側都是樹,南方城市特有的小葉榕在夜間顯得尤為濃翠如墨。
從踩住第一個節拍開始,她就慌了,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多年前的那個夜,她和章見飛的婚禮上,他們也是這般跳舞。他緊貼著她的鬢角,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不知為何倒叫她有點難過,她當時的確是難過的,嫁給他,並不是因為愛他。三年的相互折磨,她必須承認,她要負主要責任,尤其是她打掉孩子那件事,成為她今生最沉重的枷鎖。
如果可以,她多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啊。三年來混亂不堪的生活,都是因為這枷鎖,一聲「對不起」改變不了什麼,但至少可以讓她心裡好過些……這麼一想,心底牽出深切的痛楚,一直痛入肝腸,痛入骨髓,痛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開了燈,光著腳走到客廳,拉開了客廳通向陽台的玻璃門,夜風微涼,帶著樹葉的清香迎面拂來。她在陽台上站了許久,黑絲絨般的夜,溫柔地包圍著她,樹葉的清香忽而濃烈,忽而瀰漫得無痕無跡,仿佛一場夢境,醒來時只有無聲無息的黑,一切繁華都已隕落。
她看了看腕錶,十一點半。
深深地吐口氣,她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走回客廳拿起了電話,害怕自己猶豫,徑直撥了過去。嘟嘟響了幾聲後,電話那頭傳來趙成俊低沉的聲音,很清晰,他顯然並沒有睡,問:「是毛麗吧,這麼晚了,還不睡?」
她的手心裡沁出濕濡濡的汗,聽筒在手裡滑膩膩的像是拿不住了,她的聲音也不像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嗡嗡的在耳邊響著,「我想見你。」
「現在嗎?」
「是的,現在!」
「恐怕不方便,我正在跟朋友談事。」
「我不管,今晚我必須見到你!」
「什麼事情這麼急?」
「見面說。」
「如果是為章見飛,我不會跟你見面。」趙成俊一點也不含糊。毛麗更不含糊,早料到他會拒絕,狠狠地說:「如果你今晚不見我,以後我也不會再見你!」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趙成俊似乎在笑,終於說:「你果然是夠狠。」
「你知道就好!」
「好吧,」趙成俊嘆口氣,「你到聽雨軒來,我在這等你。」
出人意料,他等她的地方並非時髦的咖啡廳或茶室,環境非常古雅,寬闊的院子裡假山、涼亭一應俱全,包間很大,有一張古香古色的屏風在中間隔開,趙成俊就坐在屏風旁邊的檀木沙發上等著她,茶几上清茶裊裊,似乎是剛沏的。
趙成俊將一杯清茶移至毛麗的跟前,「喝點茶,解酒。」
毛麗心下一顫,他竟然知道她喝了酒。
趙成俊沒有穿西裝,淡米色的條紋襯衣,袖口扣得嚴嚴實實,一如他的嚴謹,這男人穿什麼都好看,優雅得體,含蓄內斂的光芒叫人無法忽視。他見毛麗露出疑惑的神色,微微笑道:「我想如果你沒喝酒,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要見面的吧?你一進門我就聞到了香擯的味道,而且……」他端起茶輕啜了一口,有意無意地打量她,笑容意味深長,「你這裙子也很漂亮。」
好細心的男人!毛麗頓時不自在起來,急著出門,沒來得及換下真絲裙,裙子的領口開得很低,她努力端正身體,以免胸口春光乍泄。她低低地說:「這個,趙先生,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有勇氣約你見面的,多餘的話就不說了吧,我……」
「打住!」趙成俊抬起手,剛才臉上還掛著笑,頃刻就變得陰沉冷酷,「我早說過,對於你想問的問題不會做任何回答。」
毛麗微微發怔,她早料到這個男人難以對付,沒想到會這麼難對付,她是茫然的,所以也是無畏的,既然已經來了,她就沒想要縮回去。她仰起面孔,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好,你可以不回答,就聽我說吧,這總可以吧?」
他皺起眉來,冷笑道:「你覺得這有用嗎?」
「我不管,我就要說,聽不聽由你。」毛麗直視著他凜冽的目光,嘴角的倔強也是毋庸置疑的。
趙成俊「呵」了一聲,臉上表情錯綜複雜,一瞬間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仿佛想起了許多事情,也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但他終於還是頷首了,「ok,你說吧,我就當是聽戲好了,反正今晚我沒打算早睡。」
他諷刺起人來是很刻薄的。
毛麗無懼於他的諷刺,長舒一口氣,「謝謝。」她閉上眼睛,耳畔的淙淙流水聲漸漸讓她的心緒平靜,「三年了吧,這事該有個了結了……」
她睜開眼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從心底泛起陣陣酸楚,她硬是把涌到眼眶的淚給逼了回去,很沉重的話題,她竟然還能笑著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可以用三年的時間去惦記一個人,而他已經不在我的身邊,是我將他從身邊趕走的,也是我親手撕毀了這段感情……其實現在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三年來他音信全無,就像從這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於是我知道我們終於是完了。對於這個結局我已經接受,只是……只是我始終虧欠他,這種虧欠讓我痛苦糾結三年不得解脫!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我什麼都還不了他,但是起碼,我是說起碼……我應該跟他說聲對不起吧,哪怕他只是在我面前停留兩分鐘,讓我可以親口跟他說聲對不起,我心裡也會……也會心安一點。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好,太年輕,不懂愛,不懂珍惜,以為感情可以經得起摔,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感情這東西是脆弱的,碎了的東西怎麼拼湊都恢復不到原來的樣子了,事已至此,我只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好好地生活……他躲著不肯見我,我知道他還沒有放下,哪怕我們註定形如陌路,我也希望他能過得比我好……」
說到這裡,毛麗已經虛弱不堪,臉色因為疲憊越發蒼白,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帘,他終於還是推開她,不要她了,不聽她的懺悔,哪怕是她發自肺腑的「對不起」,他也不願聽。哀莫大於心死,他必是心死了才這麼決然吧。
趙成俊聽她說完這段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包括他的姿勢,仿佛真的在看一場不相干的戲,戲裡的人痛斷肝腸,戲外的他無動於衷。
「你覺得跟我說這些有用嗎?」他瞅著她,目光像是滲了冰,冷冽而刺人,「而且,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