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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1:55:35 作者: 千尋千尋
    「毛麗,又是你,我大老遠就瞧見你橫衝直撞,你不要命了?」雖然是老熟人,但郝健一這回板起臉的樣子像是蠻嚴肅的,還特別強調,「白賢德交代我了的,一定要對你嚴格要求!」

    「我保證下不為例。」

    「還有下次?下次讓我逮著直接扣車!快點,駕駛證、行駛證拿出來。」

    「哎喲,郝大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本上沒幾分了。」毛麗嬉皮笑臉,以為又可以矇混過去,但郝健一這回是動真格的了,一邊填單據一邊說:「那也是你活該,你說我逮住你幾回了?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吧?不是我說你,毛麗,你要對你生命負責,也要對別人的生命負責。」

    「……」

    於是毛麗被開了罰單不說,還被扣了五分,她氣咻咻地趕到出版社上班,打定主意要找白賢德算帳,哪知道一進門反被白賢德揪到裡間辦公室,告知老容要把王瑾開了,至於他是怎麼知道這事的誰也不清楚,毛麗當即嚇得腿發軟,白賢德要她主動去跟老容承認錯誤,否則讓老容來找她,後果會更嚴重。

    「白姐,救我!」毛麗都要哭了。

    「活該!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收拾!」白賢德這次鐵了心袖手旁觀。可憐的毛麗挪著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副總編辦公室的,早上匆匆忙忙上班她還沒吃早餐,心虛加上低血糖,這會兒她正頭暈眼花,腳像踩在棉花上,老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過來,她盯著腳尖根本沒勇氣抬頭。

    「你怎麼不說話?」容若誠嗓音越來越高,激動地敲著桌子,「你不是很能說的嗎?哪怕是謊話你也說啊!你覺得我很好騙是不是,你覺得踐踏別人的自尊很好玩是不是,你說啊,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毛麗的身子開始搖晃,淚水流了一臉,「對,對不起……」

    「你跟誰說對不起啊?跟我嗎?無恥!」容若誠的手一掃,桌上的茶杯飛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竟然說她無恥……

    她無恥!毛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老容的臉忽近忽遠,聲音也是忽近忽遠,直至最後她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意識開始游離,恍然有風聲在耳畔,還有遙遠的海浪聲,在耳畔嘩啦啦地湧來,潮漲潮落,海鷗的鳴叫刺破長空,她感覺置身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是她最害怕的灰色的海水,一寸寸地漫上來,她周身冰冷,漸漸窒息,直至最後溺斃……怎麼倒下去的,她完全不記得,最後的意識是容若誠撲過來抱起她,大喊:「來人,快來人!」

    ……

    記憶的深海黑暗無邊,時光的碎影浮出水面,急救室里人影幢幢,醫院裡特有的味道撲湧上來,醫生在低聲交談,金屬器械操縱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連無影燈照在頭頂的感覺都是那麼熟悉,是做夢嗎,恍惚間,很多的往事翻湧上來,毛麗感覺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手術台,她也是這般意識游離,只聽到章見飛在外面走廊上跟醫生咆哮:「必須救活她!你們必須救活她!」

    她當時只覺自己快死了,原本兩人的婚姻已經陷入僵局,無休止的爭吵和冷戰耗盡了彼此的餘力,她已經決定放棄了,卻意外發現自己懷孕,章見飛堅持要她將孩子生下來,她不肯,都要分手了還要孩子幹什麼,她不想造這個孽。可是她後來才知道,當她躺上手術台,醫生將她腹中那個已經快成形的生命剝離時,她造了更大的孽,身體的疼痛已經感覺不到了,連哭都忘記了,孩子被剝離的那一刻,她竟然悔了……

    回想兩人三年的婚姻,她忽然自責起來。一直是她拒絕他,打擊他,傷害他,每次都是他以自己的遷就和忍讓換取她短暫的平和。她不愛他,她固執地認為自己不愛他,於是無視他的感情,直至最後將彼此逼到絕路。但是因了那個未出世孩子就被剝奪生命的孩子,她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抑或是她根本不懂愛,不相信愛?

    那天下著雨,天氣陰冷,毛麗手術過程中大出血,差點連命都丟了,醒來正是翌日清晨,窗戶開著的,大團大團的霧從窗外湧進來,又濕又冷,房間裡光線昏暗,一切都是模糊的,明明是清晨看上去倒像是黃昏。章見飛站在她的床邊,表情木然,他當時盯著她的肚子,眼裡寒徹似冰,她從來沒見過他用那麼冷的眼神看她,即便兩人有時候吵架吵到要離婚,他也沒有那麼冷冷地看過她。

    「我們完了。」許久,他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是的,完了,一切都結束了。簽字離婚的那天,她在他面前哭得崩潰,他只當她是演戲,連自己的骨肉都不要,她還有什麼臉哭。那時候她多想他能說句挽留的話,哪怕一個緩和的眼神都好,那麼她一定會死心塌地跟他過日子,再也不鬧,再也不跟他慪氣了,可是他最終決然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久他回了馬來西亞,除了給她寄過一封信,再無聯絡。而她看完那封信,她才真的崩潰了,放聲慟哭,在海邊哭了一夜,直至最後昏倒,被漁民發現抬去醫院。那封信她後來又看了無數遍,三年了,她記住了每一個字,甚至是標點。

    最後一段話是這麼寫的:

    「對不起,我沒能帶給你幸福,雖然知道你從來不愛我,但是能守在你身邊愛你是我曾經最大的幸福,可惜,你不幸福……你知道嗎,我現在也學會了看星星,在我們檳城有一座升旗山,在山頂看星星再好不過了。在同一片星空下,我們還是在一起的,請相信,你所看到的星光一定有我淚水的折射,現在每每面對星空,我就會流淚,毛毛,你看得到我嗎?我不是月亮,我就是浩瀚星空中最卑微的那一顆星,因為你不愛我,所以我只能是卑微的。此生無緣,只願有來世,讓我們真正地好好愛一回,這樣我餘生也就有希冀了,我也才能活下去。有時候我竟然盼自己快點死,這樣就可以快點到來世……希望你能走出這個悲劇的陰影,好好生活,嫁一個你真正愛的男人。在你重新找到歸宿前,我會保證讓你生活得很好,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生活得好,我不會食言。就此別了吧,期待來世我們再見。珍重!」

    毛麗從此不敢再看星星。

    即便再美的夜,再多的星星,她也連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她害怕看到他淚水的折射,那是她承受不起的痛,今生今世,不得解脫。

    這會兒已是深夜,窗外高大的鳳凰樹在風中輕輕搖著,空氣中有隱約的花香,其實窗戶是關著的,花香應是床頭擺放著的百合彌散出來的香味。毛麗醒來已經很久了,一直呆呆地躺在病床上,任護士在她的手腕紮下那一針,疼痛很輕微,冰涼的藥液迅速滲入血管,流遍全身。又是那種最深處泛起的悲慟,讓她陷入無邊無際的茫然無助,只有淚水洶湧而瀉。好在白賢德出去買水果了,她一個人靜靜地流淚,沒有人看見。

    片刻後,白賢德買了水果進來,她老公郝健一也提著保溫瓶送來了粥。毛麗極快地轉過臉,拭去臉上的淚痕。白賢德問她怎麼了,她笑笑,說沒事,打針疼的。白賢德知道她撒謊,估計看到郝健一在場,倒也沒有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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