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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4:30:47 作者: 竹筍君
三太太正慢條斯理地揉著染了鳳仙汁的指尖:「娘,你也知道我年紀小,在家我爹一天得罵我三頓,委屈娘多多擔待了。」
老太太氣得手都抖了,楊氏眉頭都不皺一下。
段圓圓太佩服楊氏了,在這種地方也敢摔筷子碗。
老太太嘴裡呼呼呼地響,又不能真把她弄死,她偏心小兒子,嫁妝都賠出去不少,才換來這麼個知縣老爺嬌妾的小女兒。
這個地方並不是從母,而是從父,就是賤妾生的兒女,在禮法上也只會說是某男的第幾女,最多標明一下是不是嫡出,對外,這些兒女首先都是知縣老爺的兒女。
所以楊氏在段家腰杆子直得不得了,段家是商戶,生意都做這麼大了,想當官兒也可以——織造局先交出來,當然沒有實權的虛職例外。
楊明惠長得好看,娘又是後宅的一把手,將正房壓得死死的,從小就受盡追捧,根本不怕這老叟婆,楊大人捨不得她守寡,已經在考慮把她接回去,只是熱孝還沒出,這樣未免顯得薄情,楊老爺還要在混,便勸女兒怎麼也得熬過三個月。
老太太見楊明惠不吃硬的,也不敢強來,竟然擠出一個笑,拔了支通透的白玉簪子塞到她手裡,哄:「老三走了,我知道你也不痛快,但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巴心巴肝地對別人好,你就是念著他這點兒好,也替他養個孩子再走。」
二太太一看簪子就認出來是大太太送的,心裡一笑,也勸:「成親有什麼好,男人也就那樣,咱們女人家要緊的是有個存身的地方,丈夫哪裡比得上兒子。」
在場的男人們都聽怔住了。
楊氏看她:「那二太太怎麼不藥死丈夫?」
「這是遇上了,你二哥和三弟一樣,都是絕好的人,外頭再也沒地找去。」二太太嘴巧,岔開這話還給她分析:「天下一共就三種男人,第一是好色的,第二是好錢權的,第三是又好色又好錢權的,就說第一種吧,妹妹你顏色好又能好幾年,喜帕都有舊的時候,何況蓋頭裡的人?」
到時候他在外頭摟著年輕的,你的日子就難熬了。再說第二種,愛錢愛權的人什麼臭水溝不鑽,給幾捆票子,賣了爹媽的都有,何況你一個外姓的你。」
第三種也不必多說了,慘上加慘的事。聽姐姐一句勸,成婚這苦池子趟一次,也就算了。趟第二次,不值得,老三留了這麼些錢,夠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何必叫男人拿去散個乾淨。」
段圓圓看二太太笑著用結婚不好的話勸楊氏留在寧家守寡,只覺得大開眼界。但讓她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走上絕路,段圓圓還做不到,便看著楊氏的臉色,若她信了二太太的鬼話,就私下悄悄地想法子提點一二,也不算昧良心。
楊氏性子潑辣,也才十九歲,一群老油子舌燦蓮花,竟然漸漸將人哄住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娘。
楊氏低著頭瞧潤潤的白玉簪,打了個笑臉,羞澀起來:「以後,我都聽娘的。」
老太太也高興了,又擼下一個翠綠的鐲子給她戴到腕子上:「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段圓圓眼尖,認出來是二太太送的,上個月還在陳姨媽面前顯擺,結果沒兩天就被老太太看中拿走了,還罵底下的子孫不孝順,連支破鐲子都不知道給她戴。
二太太氣得呼吸都停了幾下,眼珠子直盯著楊氏。
楊氏看著潤澤的綠光,摸著鐲子,昂著頭應了。
段圓圓看著她摔筷子碗的氣勢,不像這麼簡單的就被哄去的人。
但老太太願意這樣想,大家也順著她往一處想。
連大夫都說也就今年冬日的事。
橫豎都要死的人,多哄些家財在手上才是真的,連她兩個兒子都不想跟只偏心小兒子的娘多說幾句話。
至於楊氏,在寧家紮下根的人,沒有一個願意搭理她。
只要不爭家裡的鋪子,萬事好說。
老太太心滿意足,兒子孫子們肚皮都打起了鼓。
老太太仁慈地一揮手——都回去做點吃的,又看著兩個兒媳婦:「自家的男人肚子都響了也不知道給墊墊。」
又轉頭看二兒子:「為著你們兩個不孝的東西,一把年紀了我還要吃冷飯。要是老三還在,這個家何至於此!」
據段圓圓所知,三老爺從小就是個紈絝子弟,做什麼賠什麼的主,不要說給老太太夾菜,就連朵花也沒給她買過。
家裡的庶務都是大老爺和二老爺在管。只是老太太覺得家有小兒祥瑞,無論上頭兩個兒子如何累死累活,那功勞都是小兒子的。
二老爺已經習以為常,穩穩地受著罵,恭敬地送老太太進屋,才轉身冷著臉走了。
聽了一齣好戲,段圓圓餓著肚皮回了房,屋裡火鍋兔子還滾著,滿屋子的香味。
段圓圓:「姨媽跟我一起吃。」
陳姨媽過了點就不會進食,喝了杯羊奶就當吃了晚飯,推她跟兒子:「你們吃,姨媽困了。」
段圓圓扶姨媽進了屋子,才又轉身出來,寧宣肚子也餓得很了,想進來一處吃。
段圓圓就叫人將菜挪到外頭院子裡,點了好幾隻大蜡燭,照得亮堂堂的。
寧宣又叫人切了兩碟子毛肚,下在鍋里略略一燙就裹了麻油卷進嘴裡。
段圓圓不想成望門寡,看看楊氏的處境就知道這會子的寡婦是什麼地位,等寧宣再伸筷子,她就扣住鍋:「等煮透了才能吃,不然會生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