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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1:31:36 作者: 銀河九天
唐浩然握著茶杯的手,突然微微顫抖,顯示他的內心此刻很不平靜,方南國的傷究竟痛到一個什麼程度,他這個做秘書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好幾次正在開會,方南國的傷病發作了,明明已經痛到背上冷汗如雨,方南國的臉上卻依舊神態自若,堅持著把長達幾小時的會議主持完。唐浩然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種場景,開完會之後,方南國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門一關,他整個人立刻虛脫,在為方南國換衣服的時候,唐浩然發現,整個黑色西服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濕,緊緊地貼在了後背上。
從那以後,唐浩然隨身攜帶的手包里,必備強力止痛藥片,發現方南國病痛發作,他就趁上前倒水的機會,將兩粒止痛片化在水中,可即便如此,方南國的後背上的衣服,回回仍舊都會被打濕。
唐浩然都無法想像,那究竟是一種什麼程度的疼痛,能讓方南國這個意志力如此堅強的漢子,都疼到無法忍受。
曾毅站起身,「方書記,麻煩您把右手抬起來。對,抬高,然後繞到背後,抓住左邊的肩膀。對了,就是這樣,然後再把左手放到背後,按在我剛才點的地方上。」
方南國並不知道曾毅要幹什麼,但還是按照曾毅所說,將兩手放在了指定的位置上。
「現在您聽我的指令,吸氣!」曾毅占近了一些,仔細觀察著方南國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道:「不夠,繼續吸氣,再吸氣,直到無法再吸進為止!背部要挺直!」
發現方南國確實無法再吸進氣,曾毅就道:「好,憋住氣!我數十個數,然後你再呼氣。」
「一、二、三……八、九、十!」
曾毅喊到十的時候,方南國猛然將憋在胸中的濁氣呼出,「呼……」
幾乎就在呼氣的同時,方南國臉色瞬間煞白,冷汗從鬢角淌了下來,他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聲:「唔……」。
馮玉琴一下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方南國傷病發作時才有的症狀,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邵海波腦袋一懵,心道完了完了,這回曾毅又闖大禍了,他頓覺口乾舌燥,手裡的茶杯差點又掉在地上。
唐浩然則快速站起身,準備去把止痛藥找來。
「呼……舒服啊!」
方南國濁氣呼盡,卻突然道了一聲「舒服」,立時把馮玉琴和唐浩然都搞懵了。
「是不是先感覺猛地一痛,然後覺得背上的骨頭都鬆開了,很舒服?」曾毅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好像這一切他早就成竹在胸。
方南國愜意頷首,「是這個感覺。」
這種感覺,又何止是舒服啊,因為傷病的原因,方南國平時連彎腰都有些困難,時刻都覺得自己的背上有一塊大石頭壓著,而剛才一呼一吸之間,背上就覺得一輕,整個人都跟著鬆快了不少。
曾毅眉間的凝重之色,此時也淡了幾分,道:「這是個好事情,說明您這處老傷還有痊癒的希望。現在方書記再把兩隻手互換一下位置,按照剛才的辦法再來一次。」
方南國此時已經嘗到了這個法子的妙處,不等曾毅再吩咐細節,他就按照剛才的步驟重新做了一遍,片刻之後,又是一聲「舒服」。
在場的人全都鬆了口氣。邵海波坐下之後,覺得後背一陣涼颼颼,剛才他出了一身冷汗,竟然絲毫未覺。
「小曾的這個法子不錯,很不錯!」方南國舒服地靠在沙發背上,平時嚴峻的臉上,難得也露出一絲親切。
「以後如果傷病發作,方書記就可以用這個法子來緩解疼痛,非常有效。」
「哦?」方南國的眉角抬了一下,其實他對於治好這個舊傷,早就不抱什麼希望了,已經三十年了,如果能治好的話,早就好了,但如果能在發作的時候,稍微緩解一下痛苦,他倒是很有興趣的。
「另外還有一些緩解疼痛、治療傷勢的按摩手法,回頭我會向唐秘書仔細交代一遍,讓他也學一學,唐秘書常在方書記身邊,如果能堅持每天按摩一小會,時間長了,會收到很好的效果。」
唐浩然瞥了曾毅一眼,臉上雖然毫無表情,心裡卻是非常感激,這個老弟,自己算是沒有白交啊,這種好機會還能想著自己。方書記位高權重,除了民生大計外,能夠讓他煩心的,也就是這個老傷病了,如果自己能夠親自為老闆緩解痛苦,甚至是治好老闆的傷病,到時候老闆自然心裡有數。
想到這裡,唐浩然就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準備一會把曾毅的字字句句,都詳細記錄下來。
「光是緩解也不是個好辦法,曾毅,你有沒有辦法治癒這個老傷。」馮玉琴和方南國的想法不同,只要有一線的治癒希望,她都願意去嘗試,方南國現在年富力強,還可以硬挺著,可以後終究是會老的,總是這麼強忍,哪一天是個頭啊。
「辦法是有,只是這個傷拖得太久了,恢復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
「需要多久?」馮玉琴問道。
曾毅想了想,「每周按摩一次,再輔以針灸來治療,半年的時間,應該可以恢復。」
第二十二章 加擔子
「那就這樣定了吧,以後每周讓曾毅過來按摩一次。」馮玉琴看著方南國,「老方,你的意思呢?」
方南國喝了口茶,片刻後,微微頷首,「就周末吧。」
有了方南國的點頭,事情就算定了下來,以後每個周末,曾毅來省委常委一號樓來為方南國做一次按摩治療。
現場的氣氛也比剛才活躍了一些,曾毅開口問道:「方書記,能不能冒昧問一句,您這傷是怎麼來的?」
方南國放下茶杯,臉色變得有些沉重,良久無語。
唐浩然立時捏了把汗,在這常委一號樓里,從來只有方南國問,別人來回答的情況,絕對不會有人去主動開口發問的。不是大家不想問,而是不敢問,上意難測啊,你知道領導心裡是怎麼一個想法嗎,一句話講錯,就讓你追悔莫及。
像這種涉及領導隱私的事,更是提都不敢提,唐浩然跟了方南國這麼久,也只知道方南國有這個舊傷,但怎麼來的,他根本不敢去問。
「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個敢問這個問題的!」方南國凌厲的眼神,緊緊盯著曾毅。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時間與空間,像一把實質般的利劍,直射心底,曾毅頭一次見到如此犀利的目光,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完全暴露於對方的視線之下,沒有任何的秘密,對方了解一切、掌握所有。
「那是他們怕問錯了,得罪了你這個書記。他們的眼裡,只有自己的前途,這哪是治病救人的態度,不問傷怎麼來的,又怎麼能治好傷。」馮玉琴說起這個,忍不住有些生氣,「老方你也是,講講又何妨呢,你不講,我來講!」
十年動亂期間,方南國一家都被關進「牛棚」接受改造,白天幹活,晚上在煤油燈下寫檢討,時不時,還要被拉去接受批鬥。在一次批鬥大會中,方南國被推下了台子,後背剛好摔在一個尖稜角的石頭上。
在那種年月,就算受更嚴重的傷,也沒有人願意為一個改造分子去請醫生的,方南國只能忍著後背的劇痛,繼續堅持幹活,接受改造。那種刻骨銘心的疼痛,方南國至今難忘,所以他從不提起這段往事。
馮玉琴講完這件事,眼角忍不住又泛起淚花,她拿去紙巾,輕輕在眼角拭了拭。
方南國的雙手,突然放在大腿上摩挲了兩下,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動盪的年月,悵然道:「講一講也好,讓這些年輕人都知道知道,今天的局面來之不易,有很多人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曾毅沉默了良久,然後抬頭注視著方南國,目光中充滿了堅定,「方書記,我這裡向您做個保證。我一定要將您這個老傷治好,我不能讓您為革命奉獻一生,最後卻要獨自承受這種痛苦。」
「好啊!好好好!」馮玉琴連道了幾聲好,心懷大慰,「曾毅,我就知道你是會這麼做的!」
方南國一生聽過無數奉承的話,但曾毅的這一句,他能切實感覺到,這絕對是真心話,饒是他靜如止水的內心深處,此時也泛起一絲絲漣漪,道:「年輕人,好樣的,好樣的!」
馮玉琴接過這句話,道:「像這樣的年輕人,以後就該重重地提拔。」說著,她一指邵海波,「這是曾毅的師兄,上次為了治好我的病,冒險把曾毅帶進了病房,還差點被醫院處分,像這樣有擔當、有情義的年輕人,就該提拔!」
往常要是馮玉琴這麼講,方南國肯定都會厲聲呵斥,可今天他很反常,竟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道:「像什麼話,南江省委是你馮玉琴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