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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於是他再一次哀哀的叮囑盛國綱:「你要好好照顧我哥,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不要丟下他,好不好?」
盛國綱非常痛快的一點頭:「小二爺,你放心,有我一口粥喝,就絕對有你哥一口飯吃。這大半年你也看見了,我在你哥面前根本沒有脾氣。」
虞光廷低頭又輕輕搖撼了虞幼棠兩下,然而對方只是木然的望著他,仿佛神魂早已出竅了一般。
這時獄卒走了進來,低聲通知道:「虞先生,外面馮先生催您出去呢。」
虞光廷嘆了口氣。把虞幼棠放回牆角處委頓著坐了,他拉起哥哥一隻手,又將衣袖向上擼了起來。
他輕輕咬住了虞幼棠的一條手臂。
牙關漸漸加了力氣,他那眼淚珠子同時就噼里啪啦的滾落了下來。口中隱隱瀰漫起了血腥味道,他哽咽著和虞幼棠一起疼!
虞幼棠漠然的閉上了眼睛,依舊是毫無反應。
虞光廷再沒有什麼可以付出了,所以他只好在哥哥身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滲血牙印。兄弟一場二十幾年,他們之間剛剛生出了感情,剛剛學會了互相去愛,可是今日一別、天各一方,也許永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獄卒把虞光廷帶了出去。
盛國綱眼看著鐵門關上了,便連忙把那個大包袱拉過來打開,然後很快樂的發現裡面有兩套潔淨衣服,兩大包糖果點心,一袋代辱粉,幾樣常用藥物,以及一小瓶摻了鴉片酊的白蘭地。
現在他那雙手不疼了,渾身上下都是狂喜而生的力氣。挑出退燒藥來掰碎,他按照餵麵糊的那個法子,讓虞幼棠吃下了這一點碎藥片。
從紙包里掏出兩塊點心丟進嘴裡,他一邊咀嚼一邊繼續翻檢包袱,結果在那衣服裡面又找到了一疊鈔票,約摸著也能有個千八百塊的。在點心甜美的味道中俯下身去,他張大嘴巴跪伏在地,無聲的哈哈大笑。
午夜時分,盛國綱為自己穿上了乾淨衣裳。
他不困,興致勃勃的將包袱打了個利利索索。在黑暗中摸索著坐到了虞幼棠身邊,他剛要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不想虞幼棠呻吟了一聲,卻是醒了。
盛國綱抬手把他摟到懷中,又剝開一塊硬糖送到他嘴邊:「幼棠,寶貝兒,咱們有活路了!」
虞幼棠依舊是發著燒的,只是身上不再那麼滾燙。嘴唇碰觸著那塊硬糖,他依稀聽到盛國綱說了話,然而那話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
氣若遊絲的開了口,他對著黑暗自言自語道:「我夢見了老二。」
盛國綱聽到這話,知道他還是有些糊塗,不過並不戳破,只是保持沉默。
虞幼棠又奄奄一息的說道:「老二哭了……老二怎麼哭了呢?」
盛國綱不打算說出真相,所以緘口不言。
不必說,不必告訴他虞光廷為了救這兩人的命,把自己又送回了馮希坤那裡。盛國綱希望虞幼棠儘快忘記虞光廷,將來好死心塌地的把自己當做唯一親人。
當然,他也承認虞光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承認而已,僅此而已。
盛國綱清清醒醒的等到凌晨時分,牢房鐵門果然開了。
和來人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他把那個包袱綁在胸前,然後背起了半死不活的虞幼棠。虞幼棠現在那神智仿佛是更清明一些了,伏在他的背上輕聲發問:「這是……要去哪裡啊?」
盛國綱並不回答,只是跟著來人疾走,一鼓作氣的就離開監獄,上了一輛汽車。
夏日的凌晨,還是很美好的。
虞光廷站在一處青石台階上,遠遠的望向前方碼頭。一艘小貨輪停在那裡,朝陽的光輝鍍在水波上,輕風過處,就起伏了一片片的碎金。
有汽車停在了岸邊,隨即車門一開,他看到盛國綱拖拽著把虞幼棠背了出來。
然後盛國綱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上棧橋,一路向那貨輪前行而去。
陽光明亮亮的披灑下來,他那背影看起來身姿矯健,強壯而又充滿活力;而虞幼棠軟綿綿的伏在他那背上,一隻手垂下去,隨著他那步伐輕輕的擺動。
虞光廷痴痴的遠眺,心裡說:「哥,再見。」
待到小貨輪吐著黑煙開動起來後,虞光廷才轉身上了身邊汽車。
馮希坤仰靠在後排座位上,未曾開言,先以手掩口打了個大哈欠:「這回眼看著他們走了,你該放心了吧?」
虞光廷在臉上調動出笑容,關上車門向他靠去:「馮兄,多謝你啦!」
馮希坤抬手攬住他的肩膀,半閉了眼睛說道:「回家睡覺去,養精蓄銳,今晚兒我再邀個大局面,咱們通宵達旦的樂一樂!」
虞光廷立刻湊趣兒的笑道:「那你得多找些人,咱們打梭哈!昨晚兒我在李王八蛋那兒連輸了八千,我不服氣,今晚兒非要贏回來不可!」
----正文完
番外
第110章 苦中作樂
一九三八年,重慶。
下午時分,盛國綱拎著個旅行袋跳下長途汽車,然後隨著人流興沖沖的走上山路,直奔前方的新村而去。
新村,顧名思義,乃是個新建立起來的村落。如今國土淪喪,難民大批湧入西南後方,有人就要有房子,而房子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規模。
正所謂人以群分,這新村同新村也不一樣。盛國綱所在之處坐落著一所中學校,加之鄰近長途汽車站,交通便利,所以村中聚集了許多文化人物----文化人物們往日可以乘車進城,到大學去授自己那份內的課程;而閒暇時期無所事事,又可以在附近中學教學,掙一點散碎零錢貼補家用;況且這裡畢竟算是郊區,值此大轟炸之際,反倒是比市區更為安全許多。
盛國綱並沒打算從此受到什麼文化的薰陶,他只是覺著這一帶斯文空氣很濃,而且那茅糙房裡居住的又都是些窮酸文人,想必惡霸蟊賊不會多,居家生活總能更安心一些。
提著手中的旅行袋,他步伐矯健的走過了兩里山路,又一個助跑飛躍過了一條淙淙小溪,最後就遙遙的看到了一排齊整糙房。新村的家庭中都有主婦終日勞作,所以那房門也大多未關,由著孩子進出玩鬧。
盛國綱快步走到自家門口,半路遇到幾位鄰居,互相都是含笑問候。鄰居們雖然都是飽學之士,對盛國綱這位東跑西顛的游擊商人心存輕蔑,然而盛國綱總是擺出一副熱情誠懇的面孔,性情又是十分的慡朗,所以飽學之士們不由自主的對他倒還都有些好感。
歡歡喜喜的打開自家房門後,他見房內無人,一扭頭就轉身走出去,在緊挨著的鄰家門口探進頭去,正好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半老婦人在打掃房屋,便笑呵呵的問道:「嬸子,我弟弟是在您這兒嗎?」
那婦人抬頭看到了盛國綱那張喜氣洋洋的面孔,就一手扶著笤帚,一手一指裡屋,口中笑答道:「他和鴻兒在裡面讀書呢,盛先生進去喚他一聲吧。」
盛國綱笑著對那婦人又一彎腰:「什麼盛先生,您叫我國綱就好。」
那婦人是位溫柔女性,斯文慣了的,到重慶後第一次遇到盛國綱這種熱情洋溢的人士,總有點招架不住,故而只好是笑。
國難期間,一切從簡,各家那住宅也隨之簡化到了極致。盛國綱進門之後向左一拐,掀開帘子就直接進了書房。
這書房放到戰前,基本就是個茅廁的水平;可是如今講不得那許多,能夠存放書籍的房間,也就可以叫做書房了。盛國綱站在門口,就見房中四壁層層疊疊皆是書本,而靠窗擺了一張木桌子,兩人守著一個桌角各自讀書,正是虞幼棠和這家的大少爺李競鴻。
這回盛國綱倒是又講起禮節了,仿佛很尊敬似的招呼道:「李先生,你好啊。」
李競鴻今年二十多歲,因為戰事耽誤了出洋留學,目前只好在附近中學裡教書謀生。他和盛國綱是熟識的,此刻就放下書本起身笑道:「盛兄,你今天可是回來的早!」
盛國綱走上前去,伸手輕輕一拍虞幼棠的肩膀:「他昨晚上有點咳嗽,我心裡惦念著,今天進城買了藥就趕忙回來了。」
李競鴻聽了這話,很感慨的嘆了一聲:「長兄如父,誠然如此啊!」
虞幼棠這時偏過臉去,微微的斜睨了盛國綱一眼,隨即合上書本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轉身出門走掉了。
盛國綱當著外人,只是苦笑,又低頭拉開旅行袋的拉鏈,從中掏出一瓶藥送到李競鴻面前道:「李先生,勞駕幫我看看,緬甸來的英國藥,說明上一個中國字都沒有,我簡直不知道怎麼給他吃。」
李競鴻是個有學問的青年,這時就低頭從那報紙上撕下一條,一邊看那藥瓶上的標籤說明,一邊將其翻譯成中文寫在紙條上。盛國綱把旅行袋放到桌邊,饒有耐性的等待。而李競鴻翻譯完畢後,把藥瓶和紙條一起送到他手中,一眼看到那袋口大張,裡面還放著些許雞蛋,一瓶牛奶,一隻鼓鼓囊囊的小米袋,另有幾隻大玻璃瓶;便不由得笑道:「盛兄,你倒是有本事,這個時候還能買到魚肝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