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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轉身慢慢走到了一個相當的距離之外,他忽然靈機一動,拔腿跑向了馮公館的後門----他記得往日馮希坤出入之時,常常是不走大門的。

    虞光廷難得聰明一次,結果這回還真是聰明到了關鍵處。氣喘吁吁的跑到馮公館後方,他看那一扇後門半開半掩著的,既無衛兵也無狼狗,瞧著真是安全親切了許多。

    試探著走上前去,他伸手要去推門,結果門內坐著的守門人聽到了動靜,也伸手開門向外望去。雙方四目相對,守門人倒是驚詫了:「你先生……是幹嘛的?」

    虞光廷立刻答道:「我是來找你家大爺的,我是他的朋友,我姓虞。」

    守門人是馮宅中的老人兒了,一直擔任守門工作,所以看著虞光廷也有些眼熟:「哎喲……虞先生,我們大爺不在家啊。」

    虞光廷一聽這話,急的都要哭出來了。把身上所有的鈔票全拿出來塞進守門人手裡,他恨不能給人家打躬作揖:「求求你了,我找他真是有重要事情,讓我進去等他吧!」

    守門人看了看手中鈔票,約摸著也能有個十來塊錢,就把聲氣放的又和藹了幾分:「虞先生,說老實話,我們大爺今早兒三四點鐘才回來睡覺,不定什麼時候能醒。你要等也行,不過進不去院裡,只能是在這門口等。大爺什麼時候醒,我什麼時候進去給你通報,你看怎麼樣?」

    虞光廷連連點頭,道謝不迭。而守門人也就讓虞光廷在門內的長條子板凳上坐下了。

    虞光廷等的心急如焚,一顆心如同受了油煎一般,只覺著分分秒秒都是漫長。然而院內一直沒有動靜,直到中午時分,才有一名男僕跑過來對那守門人呼喊道:「老張,今天大少爺身上不自在,但凡有客要來,你就全給我擋駕!聽見沒有?」

    守門人答應一聲,隨即對著虞光廷一苦笑:「得,先生,你也聽著這話了----你今天來的太不巧了。」

    虞光廷當然是聽到了這話----這讓他猛然站了起來,毫無預兆的一頭衝進了院內!

    守門人一驚,那傳話男僕猝不及防,也是眼看著虞光廷飛奔了過去。等到兩人反應過來時,虞光廷已然消失在了花木叢中。

    這回可了不得了,守門人和男僕吶喊一聲,連忙抬腿去追----可是虞光廷對於此處頗為熟悉,三拐兩拐就穿過後院,沖向了樓中。

    這時後方男僕的呼聲傳過來,樓內僕人也有了知覺,一擁而上想要擋住虞光廷,虞光廷見自己面前出現了人牆,情急之下就大聲喊道:「馮希坤!我是虞光廷,我要見你……」

    僕人們生怕他驚動了大少爺,如今見他高聲大叫起來,更是七手八腳的要把他攆將出去。虞光廷眼看前方是個小個子女僕,想必力量有限,便將其作為突破口,抱住對方就胡亂咬了一口。

    女僕痛的喊了一嗓子,立刻轉身向後要逃;而虞光廷趁勢而上,也跟著連滾帶爬跑進了樓內。其餘僕人見了,哪裡肯讓?其中一名胖壯些的男僕挺身而出,追趕著伸手揪住虞光廷的後衣領,運足力氣就要把他硬拖出去;而虞光廷抓住了那女僕的大辮子,也是死不鬆手。

    樓下亂成了一鍋粥,正是雞飛狗跳之際,二樓忽然有人怒道:「混帳,鬧什麼?」

    眾人抬頭一瞧,只見馮希坤裹著錦緞睡袍站在樓上,一手扶著欄杆,一手夾著根菸捲,正對著下方怒目而視。

    虞光廷這回終於見到了他,趕忙掙扎著站直身體,仰起臉結結巴巴的說道:「馮、馮兄,我是來找你的。」

    馮希坤仿佛是洗漱過的,臉面很是乾淨,分頭也梳的鋥亮,只是面色鐵青。居高臨下看著虞光廷,他並沒有好態度:「虞先生,你找我有何貴幹?」

    虞光廷看了他這副模樣,真是腿都要軟了:「馮兄,我哥被日本人抓走了,我、我來求你幫忙救他出來。」

    馮希坤把菸捲送到口中吸了一口,而後冷笑著噴出一股子青煙來:「令兄在法租界威風得很,縱是進了大牢,想必也有辦法化險為夷,哪裡用得上我馮某人出手相救?虞二先生,你真是太輕看了令兄,也太高看我了!」

    虞光廷到了這個時候,哪裡還能夠好整以暇的和他鬥嘴?眼看著僕人不再阻攔自己了,他三步兩步的跑上樓去,一直衝到了馮希坤面前。

    「馮兄……」他帶著哭腔說道:「我哥已經被抓走兩天了……原來都是我錯,我向你賠禮道歉,你若還肯要我,那從今往後我一定全聽你的,再也不走了。」

    馮希坤又吸了一口煙,臉上帶著點很輕蔑的笑意:「子俊啊子俊,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你以為天下就只有你這麼一隻漂亮兔子,我除了你再找不到旁人了嗎?跑了一年多又說要回來,你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虞光廷眼望著馮希坤,見對方是一絲口風也不松,仿佛是根本無意伸出援手,就急的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馮兄,我求你了……」他爬上前去抱住馮希坤的大腿,語無倫次的說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好話:「當初都是我的錯,我沒良心,我對不起你。我知道錯了,你饒我這一次,救救我哥吧!他身體不好,在牢里熬不過幾天就會死的……」

    馮希坤被他搖的直晃,然而絲毫不動聲色。低頭看著對方那雙雪白纖秀的手緊抓住自己的深色睡袍,他心中一動,抬手又深吸了一口煙,而後把那菸頭向下,結結實實的按在了虞光廷的手背上。

    燙傷向來是最疼的,那虞光廷常年連油皮都不破一塊,如今手上忽然被人按了菸頭,當即就痛的哭喊了一聲----然而又並不肯放手躲閃。

    「求求你,求求你。」他在疼痛中更加用力的抱住了馮希坤:「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救救我哥吧。你要我怎麼樣都可以,我以後全聽你的,我一輩子都跟著你……」

    馮希坤這回親自彎腰,把虞光廷從自己身上硬扒了下來,而後當頭一腳,把他踢了個倒仰。

    隨即他轉身向臥室走回去,邊走邊說道:「對於你這種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賤貨,我真是沒什麼興趣。」

    虞光廷翻身爬起來,立刻追趕了上去,繼續糾纏不休。

    馮希坤知道虞光廷會跟上來。

    雙手攏著睡袍前襟,他懶洋洋的坐在了床上,眼皮不抬的低聲道:「子俊,別當我是傻子。現在涕淚橫流的跑到我面前裝可憐,早幹什麼去了?你那哥哥裝模作樣,早就該死,他被抓進大牢里去了,這非常好。多謝你給我帶來這麼一個好消息,現在你可以滾蛋了!」

    虞光廷上前一步剛要繼續哀求,不想馮希坤忽然扭頭橫了他一眼:「跪下!」

    他立刻就跪下了,因為這回四周無人,所以他可以哀求的更加毫無顧忌:「馮兄,求求你,只要你能救出我哥,我這輩子都記得你的大恩大德。我跟著你,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再也不哭不鬧了,也不給你臉色看了,我一定乖乖的,哪兒也不去了……」

    馮希坤故意用那不屑的語氣冷笑道:「這話你拿去騙鬼吧。我把你哥哥救出來,你們兄弟兩個撒腿一跑,仍舊剩下我這個冤大頭----行啦,老弟,你們那套把戲我見識過。」

    虞光廷見馮希坤刀槍不入的,情急之下落了眼淚:「不跑了,真不跑了。你要是信不過我,那以後你把我綁起來、拴起來。」說完他俯身磕了一個響頭:「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道你現在做官,認識日本人,求求你幫我這一次吧!」

    這個頭磕在地板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馮希坤饒有興致的扭頭看了他一眼:「子俊賢弟,那依你的話,就是說先前你們兄弟兩個把我給耍了一頓,然後我不但要吃個啞巴虧,現在還得費力氣去救你那個倒霉哥哥,對不對?」

    虞光廷聽他正說反說都有理,總之就是想要袖手旁觀,絕望之中也顧不得許多了,索性接二連三的只是給他磕頭。地板堅硬,他為了表示自己誠心,磕的格外用力,結果不過三五下過後,他那髮際之處就破了皮肉,漸漸滲出血來。

    後來,馮希坤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下床走到虞光廷面前,他彎腰一把抓住了對方的頭髮:「怎麼?你打算在我這裡磕碎腦袋不成?」

    虞光廷抬起頭,鮮血瞬間就流至了眉心。自己抬手抹了一把,他魔怔了一般盯著馮希坤,含淚輕聲說道:「馮兄,救救命吧。我不讓你白出力氣,我把我這一輩子都給你,你要玩我,就玩;以後我老了,你看不上我了,我就給你當奴才,當雜役。真的,我不騙人,騙人就讓我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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