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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虞光廷一度不敢面對虞幼棠的眼睛,夜裡睡覺也筆直的緊守床邊,不肯再去和哥哥相擁而眠。
虞幼棠不理會他,不理會了三五天,他像個貓似的,又偎回來了。
虞幼棠喜愛夏天,他怕冷不怕熱,只愛在夏天出門見見天日。然而在這個七月,他和虞光廷一起被困在了樓內,只能隔著窗子去呼吸自然的空氣了。
並沒有人阻攔他們的腳步,只是盛國綱留下來的衛兵們在院子裡拴了大狼狗。虞家兄弟都有些怕這動物,狼狗一撒歡兒,院子裡就沒有他們立足的地方了。
虞光廷已經習慣了被囚禁的生活,他守在陰涼的客廳里,用一點鳥食兒逗小鳥兒;虞幼棠旁觀許久,忽然開口說道:「老二,旁人對你說了十分話,你信他二三分也就夠了。」
虞光廷回頭看了他一眼:「哦,記住了。」
「不許再往賭場跑,那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虞光廷一點頭:「哦,記住了。」
「以後等你生兒育女了,不要去求兒女有大出息,只要他們能夠自立自強就好。對太太也要好一點,要珍惜別人對你的感情。」
虞光廷餵光了鳥食兒,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後走到虞幼棠身邊坐了下來:「哥,你近來怎麼總和我說這些話?我的太太連影兒都還沒有呢!」
虞幼棠很平靜的看著他:「遲早會有的。」
虞光廷不愛聽這些話,感覺很乏味,就像在學校里聽課一樣無聊:「等有了再說吧!」
虞幼棠微微一笑,剛要再饒舌兩句,不想忽然遙遙的傳來一聲巨響----仿佛一個旱天雷一般,並不算是如何刺耳,然而窗子上的玻璃卻是一起都隨之嗡動起來。
虞家兄弟立時愣住了,面面相覷著不知發生了何等事情。窗外的狼狗嗷嗷狂吠起來,看守的衛兵們也一起跑向了大門口處。
虞光廷莫名其妙的問道:「哥,這是……打雷?」
虞幼棠也是摸不清頭腦:「大晴天的,怎麼會打雷----」
他一句話沒說完,又一聲巨響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虞光廷嚇的立刻撲到虞幼棠懷中,而虞幼棠就勢摟住了他,一顆心也是被震的咚咚亂跳。
院內士兵的呼喊聲隱隱響了起來,虞家兄弟側耳傾聽,依稀分辨出了那呼喊的內容:「開炮了……小日本從大沽口開過來……真開炮了……」
虞家兄弟在盛公館與世隔絕,連張報紙都讀不到,哪裡曉得外面局勢;雖然先前也知道盛國綱是要帶兵打仗去,可此時驟然聽到了日軍開炮的消息,他們還是全然不能領會,只是愕然的望向了窗外。
末了還是虞光廷最先開了口:「哥,是日本人要打天津嗎?天津這種地方……也會開戰嗎?」
虞幼棠對於國際形勢是徹底的一無所知,故而此刻就抬手不住撫摸弟弟的後背,自己思忖著安慰答道:「別怕,我們這裡是租界,日本人就算是進天津了,也不會打租界地。」
虞光廷心慌意亂的哼唧一聲,剛要往他哥哥胸前拱,忽然想起如果當真租界地里起了戰爭,他這病哥哥也是根本無力保護自己的。思及至此,他忽然勇武起來,一挺身坐直身體,不由分說的就把虞幼棠攬進了懷中。
虞幼棠猝不及防,反倒是被嚇了一跳:「老二,你幹什麼?」
虞光廷很有擔當的緊擁住他:「哥你不要怕,如果日本兵真打進來了,我會帶你逃走!」
虞幼棠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抬手不住推打他那手臂肩膀:「放開我……你力氣太大了……」
從此往後,那炮聲就接二連三的不肯停歇,斷斷續續的一直響到了天黑。看門的衛兵倒是敬業,牽著大狼狗一直盡忠職守、半步不肯遠離。
入夜之後,街上漸漸熱鬧起來----是城區中的居民拖家帶口的逃入了租界。盛公館大門所面對的是一條小街,虞光廷站在二樓臥室的窗前向外張望,然而距離太遠,卻又看不出什麼眉目。
拉好窗簾轉身上床,他給虞幼棠蓋好了薄被:「哥,你睡吧,我守夜。」同時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擺出一副大包大攬的架勢。
虞幼棠從未見他這麼老成懂事過,很覺好笑訝異:「不用守夜,租界安全。」
虞光廷和衣在床邊躺下了,眼望天花板又問道:「哥,咱們中國的軍隊,真打不過日本人嗎?」
虞幼棠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留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
虞光廷翻身面對了他:「那……那盛國綱是不是正在和日本人打仗呢?」
虞幼棠點了點頭:「不知道……也許吧。」
虞光廷嘆了口氣:「那我也不知道是該盼著他勝利,還是盼著他失敗。我希望他能把日本人打跑,可是不希望他再回來。」
虞幼棠聽他說話又帶出了孩子氣,就轉身掀開被子道:「別提他了,進來好好睡覺吧。當真要是天下大亂起來,你我以後也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境地……不說了,睡覺。」
虞光廷起身脫了睡衣睡褲,然後穿著小褲衩鑽進被窩裡:「那我不守夜啦?」
「守什麼夜,睡覺!」
如今天熱,虞幼棠也是半裸著入睡。虞光廷湊過去和哥哥胸口相貼,又讓雙方辱頭相觸著磨蹭了兩下,然後就在一種麻痒痒的親昵溫暖中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遠在前線的盛師在與日軍的交鋒中一觸即潰,盛國綱帶著半個團狼狽後撤,幾近瘋狂的試圖突圍,想要逃回天津。
第102章 大勢
盛國綱都要跑瘋了!
他,和他那群善經商的士兵,糊裡糊塗的跟隨大部隊上了前線;又糊裡糊塗的在前線駐紮了下來。
眾人一起惦念著天津城裡的生意,至於日本人----對於他們來講,日本人就是日租界中的合作夥伴;也都知道日本人的野心,然而好些年沒打仗了,就說日本人在東北壞,可是也沒壞到他們家裡去,所以盛師從上到下都很木然,一直木然到日本人開了炮,把他們的陣地瞬間轟了個稀爛。
盛師的士兵們,除了當場被炸成飛灰的,其餘活口都沒頭蒼蠅一般四散奔逃,軍官們一看攏不住人,故而就也隨著形勢一起逃之夭夭。盛國綱在半夜之間成了孤家寡人,驚慌之際只號召起了三四百人一起撤退----撤退到天明時他再點人數,發現加上自己的衛士班,也只剩下一百人不到了!
這回他倒是省事了,也不必再費心重新駐紮布防,直接就策馬飛奔,一路風馳電掣的往天津方向逃去。
這個時候還能跟隨盛國綱的,必定皆是他的死忠。然而死忠們沿途眼看著炮火連天,經受不住考驗,繼續紛紛開小差。盛國綱分明知道,可是全不在意----他不心疼自己的兵,反正他以後也不想要打天下的。
一邊狂奔一邊換上便裝,他在七月二十九日這天抵達了天津。
這時天津城區已經亂了套,城中人要往衝出城外逃生,而城外人已經見識了炮火的厲害,又蜂擁著要擠進城裡避難。租界區算是國中國,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短時間內就人滿為患了。
盛國綱在人潮中寸步難行,天空中不斷飛過日本飛機,隨時都有可能進行轟炸。他想著現在租界裡已然不復往日的安寧,而家裡又沒個主事的人,虞家兄弟兩個一個病一個笨,若是日本兵真對租界下了手,那這兩人連逃命的本事都沒有----當然,如果真的逃命去了,那對自己來講,則更是糟糕。
他紅了眼,吆五喝六的拔出手槍,要強行為自己開闢出一條道路。
虞家兄弟在公館裡聽了幾天炮響,一起都是心神不寧。虞光廷忍不住跑出樓去,向那衛兵詢問戰情;然而衛兵只負責守門,而且守的太認真了,哪兒也不去,所以僅僅聽到許多流言,並沒有任何確切信息可以告訴虞光廷。
虞光廷懵里懵懂的只好是再跑回樓內,跟在了他哥哥身邊。那虞幼棠一貫養尊處優,對於這亂世的生存之道是一無所知,故而和虞光廷兩人大眼對小眼,也沒了主意。
這日他們兩個坐在餐廳共進午飯----租界交通堵塞,廚子只好用罐頭食品來對付這一日三餐,幸而米麵尚存,所以虞幼棠還能喝上一碗熱粥。兩人相對著各自端了飯碗,正是吃的沒滋沒味,忽聽樓下一陣狗吠,隨即響起了一串滾雷般的沉重腳步聲,咚咚咚的由遠及近。
虞家兄弟對視了一眼,而與此同時,一身塵土的盛國綱喘著粗氣出現在了餐廳門口。
盛國綱說不出話來,扶著門框只是大喘----他太累了,騾馬都沒他跑的快。目光掃過虞光廷,他直勾勾的盯住了虞幼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