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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電話線被重新接起來了,鈴聲隨之就接二連三的大作起來----在方才那場與外界隔絕的混亂中,金家在紫竹林的腳行、中原公司樓上的賭場、以及幾間花會別墅,都被砸了。

    有人想來報信,可是道路不通,電話也不通,根本無法傳遞消息。而各處自作主張的反擊了一陣子,因為毫無準備,所以皆被打了個落花流水,損失更是不計其數。兇手的來歷已被查出----砸賭場花會的人來自盛國綱一派,其餘則是由馬榮生手下完成的。

    管事人老朱在清晨時分氣喘吁吁的趕了過來。向虞幼棠重新詳細通報了一番夜戰情形後,他垂首站立,等待吩咐。

    這個事實讓虞幼棠怔了片刻,然後他腰背挺直的在一架長沙發上坐下來,兩隻手重疊著搭在了面前手杖上。

    隨即他對著前方清晰答道:「即日起除了紫竹林之外,所有生意全部關門。你去分配人手,今晚----不,一個小時後,馬家的買賣,包括馬公館,全給我一起燒了!」

    老朱當即答應了一聲。

    虞幼棠喘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告訴下邊那幫苦力們,這一場讓他們都給我往死里打。如果打死人了,不但不用償命,而且一條命我賞他一百大洋;如果被人打死了,那我負責養他的家小。劉家能為劉桂山散盡家財,我也能。」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向外揮了揮手:「去吧。」

    老朱情知緊急,當即快步而走。

    虞幼棠獨自坐了,心裡空蕩蕩的,然而又填塞著一團無形的亂麻。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盛馬兩家聯手滅掉金家,然後岳父女婿獨占法租界,正好成了個一家親的局面。

    馬榮生當初就不是一個立場堅定的合作者,前一陣子又吃了大虧,如今驟然翻臉,似乎也說得通;可是這盛國綱----

    虞幼棠回想了起金光耀的上次受襲,上上次受襲,金茂生的橫死,甚至還有虞嘉棠所受的殘殺----然後他忽然就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他隱約覺著自己好像是明白了,只是沒有證據。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險情當時看起來是多麼的莫名其妙呢?可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想下來的話,雖然不能完全解釋清楚,但也依稀能將其穿成一條脈絡。

    虞幼棠呆坐許久,末了他還是放棄思索,將那充滿一切可能性的枝節全部拋散開來。

    他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金光耀已經死了。

    金光耀活著,他會很積極用心的去做一名盡職的二老板,因為金光耀是被慣壞了的人,頭腦簡單、脾氣暴躁。他須得為對方考慮所有、經營一切。

    他們有長長的一生要走,要好好過日子啊!

    可是現在金光耀已經死了,他的一生,他的日子,都結束了!

    他只是個朝不保夕的病人,江湖風雨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一是把金光耀下葬,二是為金光耀報仇----僅此而已,除了這個就再沒別的了!

    報仇當然是不容易的,也許大仇未報,先搭上了自己的命;不過也沒關係----虞幼棠失去了金光耀這個調皮搗蛋不聽話的伴侶,簡直不知道自己在未來的歲月中還能有什麼念想。他的人生中常年只有金光耀這一個對象,他籠絡他,埋怨他,想念他,心疼他,恨他、愛他、打他、怕他……

    虞幼棠身上的鮮血已然乾涸了,梆硬的凝結成塊。手臂橫撂在手杖手柄上,他將額頭抵過去閉上了眼睛。

    旁人不敢靠近過來驚動他,而他在長久的寂寞中忽然猛一顫抖,隨即輕輕的哭出了聲音。

    大大的金公館中坐著孤零零的虞幼棠,他獨自一人低低哭泣著,因為他最愛、最親近的人在夜裡死掉了。

    第87章 身前身後事

    虞幼棠說要派人去燒了馬公館,而馬公館門口也的確是起了一把火----當然不至於真把馬公館燒成廢墟,因為馬公館裡的人也不是死的,自然會抄起傢伙出來撲火迎戰。

    和其它報復行為相比,這一場行動更類似於一記耳光。一記耳光當然是打不死人,不過由於是響亮的拍在臉上,所以那意味就和普通拳腳大不相同,至少也可以暫時讓挨打一方顏面掃地。

    虞幼棠必須要這樣做----金家不是見不得光的集團,馬榮生如此不仁不義,他務必要把這一巴掌拍到對方的老臉上去!

    虞幼棠這邊的反應的確是快,超出了馬榮生的預料,所以在第一天的激鬥中,金家這邊是大大的占了上風。馬榮生在家中踱來踱去,一時也抓不到三女婿的人影,只得是一邊埋怨盛國綱出手太急,一邊後悔自己立場不定,受了對方的蠱惑煽動。

    「我怎麼知道他是要把金光耀給直接弄死呢?」他對著手下發牢騷:「這小子先前可沒說他要做的這樣絕啊!」

    手下是萬萬不敢評判姑爺的,只得是低頭聽著。

    馬榮生心想自己活了五十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後生面前露怯,故而在踱步片刻之後停下站穩,點兵布將的安排下去,心想我雖然是不想大動干戈,不過此事既然不能善罷甘休,那我就讓姓虞那小子看看我的厲害!

    辦妥此事之後,他繼續派人出去,尋找盛國綱。

    法租界一帶算是鬧翻了天,巡捕房見狀不妙,就很有策略的姑且裝聾作啞,預備待這幫人狗咬狗完畢之後,自己再去彈壓。

    激鬥對打了一天之後,雙方不約而同的進入了中場休息時間。

    虞幼棠坐在靈堂之內,很孤獨的喝酒。

    他已經脫下了那身血污衣裳,換上了一身黑色長袍。金光耀也被洗滌打扮過了,依舊穿戴的像往昔一樣西裝筆挺,伸伸展展的躺在靈床上面。

    他仍然睜著眼睛,是死不瞑目;臉上因為打過一點粉,所以瞧著倒不難看。

    虞幼棠把手中的空酒瓶放到椅子底下,再一次的站起身走到了靈床前。伸手摘下對方的眼鏡,他用手掌向下反覆摩挲金光耀的眼皮。

    「金哥,你閉眼吧……」他喃喃的說道:「我會給你報仇的,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什麼都知道,你放心的走,閉眼吧……」

    然而金光耀就是不閉眼睛。

    虞幼棠說到後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抬袖子擦了擦眼淚,他為金光耀重新戴好眼鏡,然後坐回原位,從手邊小桌上的瓷碟子裡拿出一小袋半融化的碎冰,仰起頭將其敷在了眼睛上。

    他是時時要見人的,不能總是紅腫著一雙眼睛。

    冰袋是濕的,眼睛也是濕的。眼珠被碎冰鎮的隱隱作痛,這讓虞幼棠忍無可忍的呻吟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白重陽忽然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在虞幼棠身邊彎腰低聲道:「大少爺,人到了。」

    虞幼棠把冰袋拿下來放回碟子裡,又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眼睛。一手緊握手杖拄好,他把另一隻手伸給了白重陽。

    白重陽會意,先是接住他的手握住,而後用力將他拉扯攙扶了起來。

    金公館中還沒有燒熱水汀,所以在這秋涼的夜裡分外要冷成一潭深水。虞幼棠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扶著白重陽,一路虛飄飄的走到客廳中去會見客人。

    客廳內保持著原樣,電燈全開時還能顯出相當的富麗榮華。虞幼棠進門後見沙發前站立著一位西裝青年,白白淨淨的挺英俊,瞧模樣幾乎像個中產家庭出身的大學生。

    兩方相見,倒是無須什麼寒暄客套了。虞幼棠走到他面前坐下,直接就開口道:「我是虞幼棠。你請坐,陸先生好嗎?」

    那青年規規矩矩而又面無表情的坐下了,聲音頗為清冽的答道:「乾爹今天忙,讓我來和虞老闆面談。虞老闆有話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虞幼棠點點頭:「我的事簡單,價錢也好商量,只看你們肯不肯做了。」

    青年問道:「誰?」

    虞幼棠放輕聲音,盯著那青年答出了三個字:「盛國綱。」

    青年垂下眼帘,思索了足有一分多鐘。虞幼棠饒有耐心的等待著,毫不催促。

    最後,那青年終於抬眼重新望向了虞幼棠:「行。價錢加倍,要英鎊,本票,先付定金。」

    虞幼棠微笑點頭:「好。」然後他從長袍口袋裡直接摸出了兩張本票。

    他在上午和陸雪征通過一次電話後,就將款子籌備齊全了。這本票被他一直帶在身邊,隨時等待著付給陸雪征、或是陸雪征的乾兒子。

    青年接過本票,經驗老道的反覆查看了一番,隨即將其小心揣進貼身的襯衫口袋裡。動作利落的站起身來,他低聲對虞幼棠說道:「這個不好做,時間也許不會太快。」

    虞幼棠也扶著白重陽站起來了:「沒關係,能做就好。」

    送走那名青年後,白重陽用他那還在變聲的嗓音問道:「大少爺,您一天沒吃飯了,要不要喝點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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