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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虞幼棠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坐著。反正虞家破落已久,又沒個遠親近鄰,如今也用不著這長子前去招待弔唁賓客。
所以他可以盡情的發呆,一滴眼淚也沒掉。
阮明志沒經過喪事,此刻他惶惑的站在虞幼棠身後,覺著自己說話不好,不說話也不好,長久的無所適從;而白重陽拎著個箱子站在更遠處,也是一臉的恐慌茫然。
虞幼棠一夜沒睡。
他是打算為虞嘉棠守靈的,可是熬到半夜就有些神昏力竭。阮明志把他扶到鄰近屋中躺下,將他身上罩著的孝袍孝帶子等物也都解開,又讓僕人端些熱湯水過來。
虞幼棠躺不住,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看起來麻木而不安。阮明志見狀,只得餵他吃了兩粒安眠藥,希望可以讓他老老實實的安睡片刻。
虞幼棠吃了藥,可是並沒能入睡。眼看著窗外漸漸透出了曙光,他忽然對阮明志輕聲說道:「一會兒讓重陽出去一趟,給老二那邊再發一次電報,讓他回來。」
阮明志點點頭:「嗯。」
虞幼棠心知單憑自己的力量,是絕難查出殺父兇手的----況且查出來又能怎麼樣?他有那報仇的本事麼?
於是他闔下眼皮,終於擠出了小小一滴眼淚,未及滑下面頰,便自行乾涸了。
虞家的長子沒出息,虞嘉棠是白死了。
虞幼棠苟延殘喘似的掙紮起身,按照禮節規矩,開始操辦父親的喪事。
所幸他手頭正是寬裕,家裡還有幾個伶俐僕人,總能把這葬禮勉勉強強的進行起來----他並不惜錢,本來家裡沒人,已經是冷清之極,面子上還不儘量做的好看一點?
外人不來捧場,他就得自己想法子做出一番熱鬧,讓虞嘉棠走的不要太寒磣。
虞幼棠累的快要嘔血,然而金光耀沒來,虞光廷也沒來。
老僕不讓虞幼棠去見虞嘉棠,因為怕嚇著大少爺。及至出殯哪天,有人想法子把虞嘉棠那頭臉收拾了一下----腦袋都被子彈打爛了,想要恢復成人模樣,也難。
虞幼棠沒有細瞧虞嘉棠最後一眼,直接就命人蓋了棺。他心目中的父親永遠是英俊不凡的虞司令;而小樓里苟活多年的傻子、棺材裡那面目全非的屍首,都和他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有點怨金光耀,怨他不過來幫忙----大概對方的確是很忙的,不過在這個非常時期,他應該過來瞧自己一眼。
至於虞光廷----他對這個弟弟是毫無指望了,只希望將來能找個地方把這傢伙養起來,萬萬不要再讓他出去給自己丟人現眼就是。
把虞嘉棠下葬之後,虞幼棠在老宅里又休息了兩天。
金光耀總也不來,這可真是讓他日漸氣憤了。
他有心和對方賭氣,所以也不主動返回;金家跟來的那幾名青年卻是等不下去了,日日過來陪著小心催促:「二老板,咱回去吧?您這也出來好一陣子了,大老闆那邊沒動靜,怕是不能過來啦。」
虞幼棠做長袍馬褂打扮,還帶著孝。袖著手坐在床上,他輕飄飄的答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這裡不急,留下來再住兩天。」
幾名青年思索了一下,暗想自己是大老闆專門派來跟隨二老板的,如今若是這麼私自回去了,定然落不到好果子吃。
那就一起在這荒涼寂寞的老宅子裡混下去吧!
虞幼棠失魂落魄的混下來,前幾天心中空蕩,倒也罷了;後幾日他漸漸恢復神智,忽然覺出了不對勁。
天下人都能忽視忘懷他,唯有金光耀是絕不會的。自己這邊死了爹,那邊除非是火燒了眉毛,否則絕不會這樣無情的不聞不問!
莫非真的是又火燒眉毛了?
虞幼棠那一顆心懸了起來----他不能再賭氣下去了。
幾封電報發出去,那邊毫無回信;於是在這日上午,他將家中上下安頓完畢,然後帶著身邊眾人坐上列車,回返天津。
虞幼棠在天津站下車後直奔金公館,然而並沒有在那裡見到金光耀。金光耀手下一位管事的經理留在公館坐鎮,見了虞幼棠後如獲至寶,當即就哭喪著臉迎上來,將這些日子的變故細細講述了一遍。虞幼棠本就身體虛弱,聽了這番話後,竟是驚的幾乎厥了過去!
怪不得金光耀失了音信----在虞幼棠走後的當晚,他那座車就在大街上受了襲擊。
和槍殺虞嘉棠的方式相比,來人幾乎就是採取了相同的手法。不過金光耀那汽車前後都有保鏢跟隨,並沒有讓他們逼近得逞。因為開槍不成,所以兩方乾脆短兵相接的互毆起來;金光耀眼看著車內躲不住,想要衝出包圍逃生,結果被個手快的惡徒一刀就砍倒了。
這一場戰鬥,由於雙方勢均力敵,故而持續了很久。
後來還是金家落了下風,保鏢們一個個被打的頭破血流,依然奮力堅持著想要護住金光耀;而也正是因此,惡徒們始終沒能放開手腳大開殺戒。
在租界巡捕們趕來之後,惡徒們聞風而逃。金光耀身上摞著兩具保鏢屍體,巡捕們把屍體抬開一看,就見他從頭至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刀,整個人都被鮮血浸透了。
因為他還沒死,所以巡捕和隨後趕來的金家援兵們把他火速送往醫院,開始了緊急救治。
金光耀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都沒能脫離危險,不過金家為了穩定人心,對外只說金光耀受了輕傷----此刻正是要二老板拿主意的時候,偏偏二老板又回了北平,一時間不知所蹤。
虞幼棠急急忙忙的上車前往維多利亞醫院,在路上他得知這些天金家地盤上倒還太平,腦筋一轉後就立刻對身邊的那位經理秘密吩咐了一番。那經理聽後半路下車,趕著執行去了。
第65章 復仇
虞幼棠知道金光耀受了重傷,可那只是「知道」而已。因為金光耀沒有死,並且已經度過了危險期,所以他心存慶幸,除了痛惜之外倒也沒有許多其它情緒。
及至當真見了金光耀本人,他徹底傻眼了。
金光耀渾身纏滿繃帶,一動不動的挺在床上,一雙眼睛見到虞幼棠進來了,就驟然大睜了一下,隨即骨碌碌的隨著他亂轉----卻是說不出話來。
虞幼棠快步走到床前,病房內負責保護的保鏢立刻就搬過一把椅子請他坐下,然後很有眼色的掩門退了出去。
虞幼棠坐下來,握住了金光耀的一隻手。
金光耀連臉上都密密包裹了,唯有五官是顯露在外的,一道結了痂的新傷從太陽穴那裡延伸到眼角,是無數創傷中最為輕微的一處。
「金哥,金哥……」虞幼棠一顆心在胸腔里狂跳,聲音都顫抖起來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問完之後他欠身湊近,就聽金光耀用氣流輕輕耳語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虞幼棠緊緊握住金光耀的手:「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金光耀用口型答覆道:「不知道。」
虞幼棠真想抱抱金光耀,可是又無從下手。眼看著往日生龍活虎的金光耀變成了這般模樣,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心痛----鮮血沸騰的心痛!
「你安心養傷。」他坐回原位,用嘴唇親吻對方的手指:「我現在健康得很,正好可以替你。」
金光耀無法扭過頭來,只能轉動眼珠去看虞幼棠,虞幼棠再一次起身彎腰和他對視了,想在滿面愁容中儘量顯出幾分和悅顏色。
虞幼棠沒有和金光耀多談傷情,離開病房之後才找醫生過來詳細詢問----一問之下,他不禁又驚恐起來。
金光耀之所以沒死,只能歸功於他命大;而他雖然命大,可是肉體畢竟抵不過惡徒們的鋼刀。
他那兩隻腳的腳筋全被砍斷了,其中左腿被人連剁了三刀,刀刀見骨,險些就要被生生剁斷;另有一刀大概是要捅穿他那心肺的,然而位置偏斜許多,竟是攮進他的腹部之後向下一划,直扎進了他的大腿根里去。
除此之外,他那後背腰臀等處也被割傷無數,讓他幾乎流盡了全身鮮血,還有一刀來的最險,是刀刃切進了他的喉嚨中----萬幸沒有被活活割喉,但聲帶卻是受了損傷。
經過一番搶救,如今金光耀是脫離了生命危險,至於以後能夠恢復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醫生的話讓虞幼棠直冒冷汗。他戰慄著回到病房,這回一言不發的走到床邊,他直接就彎腰低下頭去,把嘴唇貼在了金光耀的眉心上。
他保持著這個動作,長久的不動。金光耀仿佛是會意了,就抬眼對著他微笑了一下。
虞幼棠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能用語言來表達自己那又痛又憐的心情,所以就一路向下輕輕滑過了金光耀的鼻樑,最後兩個人嘴唇相貼,他滿懷愛意的親吻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