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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金光耀揮揮手:「我知道你腦子好使,肯定比我強。去吧去吧,能核對多少是多少,千萬別累著,知道了嗎?」
金光耀身邊沒有真正心腹,所以事必躬親,如今躬不得了,只好讓虞幼棠上陣幫忙----當然不會讓他下苦力氣,無非是請他跑趟碼頭帳房,把那幾本大帳對上一對也就是了。
虞幼棠不緊不慢的果然去了碼頭腳行中,坐在一間窗明几淨的辦公室內開始對帳。往昔專為他拎箱子的那個小男僕新近學會了開汽車,所以現在搖身變為司機,依舊是四處跟著他。
扶著虞幼棠在那大寫字檯後面坐下來,小男僕又給他送來一杯熱水放在手邊,然後見也沒有自己什麼事情了,便偷偷溜走,跑到腳行外邊看熱鬧去了。
虞幼棠略翻了幾頁帳目,便覺得很是乏味疲憊。他讓人叫來了一位管大事兒的老先生,命其端著帳本子念給他聽。那老先生見虞幼棠閉著眼睛往後一靠,那模樣似睡非睡的,年紀不大來歷不明,可是派頭還不小,就故意念的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哪曉得虞幼棠記憶力極好,一旦聽到異常數目,便立刻出言詢問,將老先生問的支支吾吾,一頭大汗。
因為帳目上的確是有問題的,所以後來老先生實在是不能自圓其說,竟是對著虞幼棠惱羞成怒起來:「這一筆款子你不要問了,腳行里的事情複雜得很,我說了你也聽不懂。」
虞幼棠這時睜開眼睛,坐直身體和氣答道:「我聽不懂,金老闆能聽懂。」
老先生乾脆把帳簿子往寫字檯上一扔:「這位先生,老朽年紀大了,有些帳務也不能一五一十的全記清楚,現在我累得很,請你另找旁人幫忙核對吧!」
虞幼棠親自站了起來,對那老先生微笑道:「今天辛苦你了,真是多謝得很,請問你老人家貴姓是……」
老先生一仰頭,聲若洪鐘的答道:「敝姓鄧,辛苦二字不敢當,我就是幹這個的麼!」
虞幼棠連連點頭:「好的,鄧老先生,今天就到這裡,你請去休息吧。」
鄧老先生見他一團親切,也就不好再多說,只得怏怏的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虞幼棠並不是位敬業人士----在老鄧先生罷工之後,他把帳目鎖進辦公室內的柜子里,然後就坐上汽車,施施然的離去了。
他是有正經事情要做,他去了自己那家位於租界區的染廠。
自從金茂生橫死之後,這家染廠一時無人管理,就只得臨時招聘了一位廠長來頂替金光耀。因為染廠的底子不好,所以任憑那經理使盡渾身解數,最後也就只落得個慘澹經營、尚能維持而已。
如今虞幼棠暗自有了主意----他打算把這家染廠賣掉。
他這個半死不活的染廠,連廠房加上機器,最多值個六七萬----當然,這六七萬指的是白花花的大洋;而如果出售得當的話,大約也能到手十萬上下。
虞幼棠很有自知之明,他並不奢望那十萬大洋;只要能夠把那六七萬的本錢弄回來,他也就心滿意足了。等這筆款子到了手,他要先把虞光廷的那一屁股爛債還上,然後再將這個弟弟關到家裡,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出去丟人現眼、招災惹禍。
就因為虞光廷的那筆債務,導致虞幼棠在盛國綱面前一直很不硬氣,總覺著自己是有把柄握在人家手中的。待到了結了這一筆利滾利的混帳債務,他想自己也可以換一種姿態來面對盛國綱----起碼可以不必在對方那莫名其妙的「愛」中大打太極了。
虞幼棠今天很忙,他和那位焦頭爛額的廠長秘密交談許久,末了達成許多共識;待到傍晚時分,他又請廠長吃了頓晚飯。
入夜之後他趕去金公館,對著已然出院的金光耀搖頭笑嘆道:「金哥,你那腳行里的先生著實是厲害得很啊。」
金光耀換了一身家常衣裳,光著腳躺在長沙發上,聽聞此言就抬頭問他:「怎麼?有人欺負你了?」
虞幼棠走到他腦袋上方坐了下來:「欺負談不上----不過說正經話,你那帳目上的問題著實是不少,看來那幫人是串通一氣在糊弄你了。」
金光耀聽聞此言,登時皺起眉頭怒罵道:「這幫狗娘養的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還要算計我!我真恨不能一腳踹出他們的腸子來!」
虞幼棠慢悠悠的用手指梳理對方那一頭短髮:「你那蹄子好些了沒有?」
金光耀向下一指:「塗了藥,倒是不疼了,不過已經腫成了饅頭,他媽的!」然後他齜牙咧嘴的向上挪動了身體,把頭枕到了虞幼棠的大腿上。
抬眼望向上方,金光耀順勢抓住了虞幼棠的一隻手:「哎,你今晚兒就別走了。」
虞幼棠低頭笑答道:「我怕半夜碰著你那傷處。明天後天我都來看你,等你腳上好些了,我再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此言一出,虞幼棠隨即就覺著自己說的很不合適,話里夾帶了許多曖昧氣息----不過他轉念一想,感覺自己和金光耀之間親如兄弟,偶然說錯了話,想必也是無妨。
虞幼棠說是要走,可是和金光耀纏纏綿綿的竊竊私語,始終是不肯走。
金光耀那隻腳根本不能碰地,所以這些天還有許多事情要拜託虞幼棠代勞;虞幼棠也和他說了自己那要賣染廠的決定,卻是絲毫不提所得錢財的用途。
他是不敢提,因為知道金光耀生平最厭惡虞光廷,自己若是實話實說了,那麼金光耀很可能要因此大發一通脾氣。
金光耀蒙在鼓裡,倒是很贊同他這個做法:「這就對了,留著那個破廠有什麼用?還不如賣掉之後落一筆錢!至於將來----有我在,還怕餓著你不成?」他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把臉埋到了虞幼棠的腹部繼續說道:「明天你去腳行,我給你多派幾個人跟著。到時再有哪個混蛋敢和你訕臉,你直接就讓人給我往死里打!媽的,都是狗一樣的奴才,還他娘的亂吠!」
虞幼棠撐著金光耀這頂大保護傘,翌日上午再去腳行,先把老鄧先生給辭退了。
老鄧先生怒不可遏的要和他當面分爭,可他這回坐在辦公室內並不見人。老鄧先生要叫罵,結果立刻就被人叉出去了。
然後他繼續核對帳目,輕而易舉的就查找出許多破綻漏洞,把腳行上下的把頭們全部質問的啞口無言。
面對著眼前這幫面面相覷的兇惡之輩,虞幼棠依舊是和藹可親,也並不揪著問題追究不休。
當晚他跑去金公館,心平氣和的向金光耀做了一番匯報,說的頭頭是道。金光耀一直知道他頭腦好,可是沒想到他還有這般本事;驚喜之餘受了挑唆,益發對碼頭上的那幫把頭們恨的咬牙切齒。
「講什麼道理?!」他氣沖沖的告訴虞幼棠:「和那幫人不必講理,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裡攥著,我就是活活把他們打死了,看有哪個敢詐屍!幼棠,你心眼兒多會說話兒,這幾天你多費心,替我把上海來的那批貨也打發了,事後我好好犒勞你!」
虞幼棠把手插進長袍前襟下面取暖,同時低頭笑道:「打發貨物可以,打死人我可不干。也不用你犒勞,你好生養你那隻蹄子吧!」
第57章 上海客
虞幼棠從小到大,因為身體不好,沒正經上過學,身邊的模範也就只有一位虞嘉棠。虞嘉棠是個偏於神經質的浪蕩子,公認的不是什麼好東西;虞幼棠也承認他父親身上缺點很多,所以處處留意,不肯受了對方的壞影響。
不過二人畢竟是父子,虞幼棠雖然常年的飄飄欲仙,不過一旦腳踏實地起來,也壞的十分可觀。
虞幼棠號稱自己是「不殺人」,而對於那些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把頭們,他也找到了相應的辦法來處置----混碼頭的人為了保護地盤,隔三差五的便會同外人發生火拼;屆時腳行里的苦力們人人都要抽籤,一旦抽到了「死簽」,那就得抄起刀槍去為老闆賣命。虞幼棠在接下來的幾天內製造出了一場惡仗,順便就把死簽全部贈與了那幫不服管的大小傢伙們。
滿面春風的善人一旦玩起了陰的,往往更讓人感到心悸可怕。不過金光耀聽了這事之後,反是認為虞幼棠太過懷柔----依他的性子,不等外人下手,自己就要先清理門戶了。
金光耀是個急性子,前兩天私自下床亂走,結果傷病鬧了反覆,如今躺在床上又亂動不得了。
金光耀一直惦記著上海過來的那船貨物,因為貨無好貨,那是一船大煙土。
發貨人是上海灘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金光耀坐在家裡有心無力,蹦著出門又不大合適,故而對虞幼棠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務必將這批貨穩穩噹噹的卸下來----只要落了地出了碼頭,那就與己無關、萬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