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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虞光廷本來不餓,可是眼見著店裡處處整潔,且沒有客人吵鬧,就決定留下來坐一坐。

    彎下腰望著玻璃櫃檯中擺放著的各式蛋糕,他下意識的將一隻手插進衣兜里----卻是摸了個空。

    他沒有錢----在馮希坤那裡,他要什麼馮希坤就給他買什麼,可是不給他現錢。

    外人都以為他被馮希坤養的多麼闊綽,他自己也承認馮希坤不吝嗇----然而,可是,馮希坤的的確確,就是不給他現錢。

    馮希坤帶他出門時,凡有花銷,自然由馮希坤親自付帳;而他自己帶著司機出門時,凡有花銷,則是讓司機來付帳。

    虞光廷快步跑出咖啡店,抬手連敲了車窗。

    司機莫名其妙的推開了車門:「虞先生,有什麼事嗎?」

    虞光廷理直氣壯的說道:「給我二十塊錢,我要買東西吃。」司機不再說話了,掏出皮夾數了二十塊錢遞給他。

    虞光廷這迴轉身又跑回咖啡店,要了一塊蛋糕和一杯咖啡,然後挑了一處距離櫃檯較近的位子坐下了。

    端起熱咖啡喝了一口,他問白俄夥計道:「這店是你的嗎?」

    白俄夥計把胳膊肘支在潔淨晶亮的櫃檯上,望著他含笑答道:「不是,是我舅舅的。」

    虞光廷想了想:「你這中國話說的真好。」

    白俄夥計打量著虞光廷,一點兒也摸不清對方的路數,只是覺著他像一隻羽毛美麗的小鳥:「我很小就來到中國,俄國話都不大會講了。」

    虞光廷環顧四周:「上午沒什麼客人啊。」

    「嗯,總要到晚飯時候,人才能多起來。」

    虞光廷沒話說了。

    喝光最後一口咖啡,他轉而去用勺子挖那奶油蛋糕吃----不想白俄夥計忽然走過來,把他的咖啡杯子端走了。

    片刻之後,白俄夥計把重新倒滿熱咖啡的杯子端了回來,且又送上了一碟子蘇糖。虞光廷仰起臉來望向他,結果就見到了一張很和善的笑臉。

    「這個不要錢。」對方微笑著輕聲解釋,隨即轉身站回了櫃檯後面。

    虞光廷感覺這人對自己很好,不由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俄夥計再一次把胳膊肘支在了櫃檯上,態度像天下所有的侍應一樣和藹可親:「薩沙。」

    然後他又補充著問了一句:「請問您貴姓?」

    虞光廷將一塊蘇糖塞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答道:「虞,虞光廷。」

    虞光廷在這家生意冷清的咖啡店裡吃了許多甜食,離開的時候幾乎都被齁著了。

    雖然白俄夥計很沉默寡言,但是總比小貓健談。虞光廷和他閒聊許久,心情倒是還好了一些,決定趁著天氣晴暖,再繼續遊玩一番。

    他讓司機把自己送去了勸業場一帶,十分悠然的逛了一下午,末了在那洋行里買了一隻價值三千英鎊的手錶。鄰近傍晚之時,他也累了,可是不打算回家休息,還想要去起士林吃一頓晚飯。

    汽車沿著大道駛進德租界中街,在起士林對面的光陸電影院附近找地方停下了,虞光廷帶著他的新手錶,剛要推門下車,然而車門開了一道fèng,他卻又驟然停止了動作。

    他看見起士林門口停了一輛汽車,車門大開著,盛國綱站在一旁,雙手插兜做等待狀,而另有一人探身下車,赫然卻是金光耀。

    金光耀下車後自己扯了扯西裝袖口,然後轉身彎腰把一隻手伸向車內----這回又過了片刻,他從裡面攙扶拉扯出一名長袍打扮的青年,正是虞幼棠!

    虞光廷眼睜睜的望著虞幼棠,發現他哥哥仿佛是瘦了一點----也可能是天暖,衣裳減薄的緣故。

    然後他的目光又轉向了盛國綱。盛國綱還是老樣子,滿面春風的一邊說話一邊向內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司機沒有注意到外面的情景,見虞光廷要下不下的不肯行動,就回頭提醒了一聲:「虞先生,您不是要去起士林吃晚飯麼?」

    虞光廷失魂落魄的重新關好車門:「我……我又不想吃了,還是回家吧。」

    司機渾不在意的發動了汽車,絕塵而去。

    第42章 一頓飯

    金光耀,因為曾經在盛國綱那裡挨過一個嘴巴,所以一度懷恨在心,派人去將對方的一處場子砸了個稀巴爛。不過從那以後他就再沒和這人生過關係,天長日久的,也就把那仇恨淡忘了。

    在收到了盛國綱送來的兩封請柬、又接到了對方親自打來的三個電話之後,他迫不得已的偕同虞幼棠前來赴宴。此刻坐在餐館雅間裡,他一頭霧水的瞄著盛國綱,滿心的莫名其妙,同時又提防著對方掏壞。

    盛國綱倒是熱情洋溢的,他選擇了一處和虞幼棠相距較近的位子坐下了,滿面笑容的對著二人分別一點頭:「金先生,虞先生,早就想請你們出來吃頓便飯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總算是願望達成,鄙人真是高興的很啊!」

    金光耀對他不客氣:「什麼意思?」

    盛國綱毫不見怪,開口笑道:「金先生別多心,我沒別的企圖,只是先前和您有過一場誤會,所以一直想要把這個結解開;僅此而已,哈哈。」然後他飛快的掃了虞幼棠一眼。

    虞幼棠今天穿著一身翠藍長袍,進門後就挨著金光耀落座了,此刻他沉默著垂下眼帘,嘴角噙著一點兒心不在焉的笑意。

    方才路上盛國綱礙著金光耀在場,沒敢特別的恭維虞幼棠,一直正正經經的,只是抽空向他遞過兩個眼神,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收到。

    「也算不得什麼誤會。」金光耀微微側身,一邊給西崽讓地方上菜,一邊大模大樣的回答道:「不就是一個嘴巴的事兒麼!」

    盛國綱微笑著掏出煙盒,還未打開,哪曉得金光耀一眼瞧見了,立刻出言阻攔道:「你別抽菸,他肺不好!」

    盛國綱趕忙收回煙盒,又抓住時機對虞幼棠笑著致歉:「虞先生,對不住,我疏忽了。」

    虞幼棠這一路都沒大說話,這時才很和氣搖頭一笑:「沒什麼,是他太小心了。」

    盛國綱含笑咂摸著方才那幾句話,發現面前這二位的確是交情匪淺,提起對方就是一個「他」字,連個稱呼都不帶。

    盛國綱照例是讓侍應把菜餚一起上齊了,然後就關閉房門,以便能夠自由談話,不受干擾。

    「當時我實在是做得不對。」他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自責下去:「金先生,你我年齡相仿,我有話就向你開誠布公的說了----那天,我的確是不認識你,所以你一發火,我這邊就忍不住動了手。後來我知道了您是金老爺子的大侄兒,那可真是後悔透了。所以你派人砸了我的場子,我一點兒都不生氣,因為這是我活該嘛!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我有心和你做個朋友,就不知道你金先生肯不肯賞這個面子啦!」

    金光耀把胳膊肘支在桌沿上,正叼著果汁杯子裡的吸管喝果汁,聽到這裡就忍不住抬頭冷笑了一聲:「盛先生,你這也太謙遜了吧?」

    盛國綱連連搖頭:「金先生此言差矣,鄙人這都是肺腑之言,並非謙遜啊!」

    金光耀還是覺著盛國綱這人虛偽的可笑,剛要再刺他兩句,哪知忽然腿上有了觸感,卻是虞幼棠在桌子下面輕輕的踢了他。

    於是他就咽下那一篇冷嘲熱諷,低頭又叼住了吸管。

    盛國綱覺得自己對金光耀已經敷衍的夠可以了,這才安安心心的轉向了虞幼棠。說話之前他先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情,以免一個不慎,再出乖露醜。

    「虞先生最近身體怎麼樣?」他盯著虞幼棠微笑問道。

    虞幼棠似笑非笑的轉向他,盯著他的眼睛只答出了兩個字:「還好。」

    盛國綱情不自禁的就放輕了聲音,仿佛怕嚇著誰似的說道:「春天雖然暖和,可是反倒愛犯舊病,你要多穿衣服,別受了寒。」

    這話一出,金光耀立刻就抬起了頭,很覺奇異的看向了盛國綱。

    虞幼棠也覺察出來了,立刻以一種開朗的語氣笑道:「多謝關懷,盛先生真是個細心的人。現在這種天氣----」他抬手一拍金光耀的手臂:「金哥都換上單衣了,我這裡還穿著夾袍,其實白天也覺著熱,可就像盛先生說的那樣,只怕早晚溫度降低,會受了寒啊!」

    盛國綱意識到了自己方才有點失態,也趕忙接著話茬補救:「的確的確,早晚還是冷。」然後又面向了金光耀:「金先生身體好,穿的這樣單薄。」

    金光耀覺得盛國綱這人說話太沒水平了,叉起一塊罐燜牛肉送進嘴裡,他一邊嚼一邊答道:「嗯,我吃得多,身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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