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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虞光廷席地而坐了,把小貓抱進懷裡掰開後腿:「哥,你說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虞幼棠這回連眼珠都沒轉,盯著手中小說直接答道:「不知道。」

    虞光廷低下頭細瞧:「我也看不出來呢,可我覺著它是個妹妹。」

    小貓大概是並不情願仰面朝天,所以一個鯉魚打挺的翻過身來,在虞光廷的懷裡蜷成了一團,連尾巴也隨之捲起來了。虞光廷把手插進它那肚皮下面,試圖感受到對方那細小的肋骨----正是摸索的有趣時,房門忽然開了。

    一名僕人氣喘吁吁的走進來,心急火燎的稟告道:「大少爺,二少爺,門外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人,說是二少爺年前欠了他們的錢沒還,現在討債來啦!」

    虞光廷當即猛一顫抖,腦子裡像炸了一聲驚雷一般;手指上隨之用了力氣,捏的小貓尖叫一聲跳躍了出去!

    痴痴呆呆的抬起頭望向虞幼棠,他迎上了哥哥當頭射過來的冰冷目光。

    虞幼棠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上,神情漠然平靜。

    其實他早就知道虞光廷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絕不會白白回這寂寞無趣的老宅。昨夜他幾乎被所謂的兄弟親情感動了心腸,然而並沒有什麼親情。

    從來就沒有什麼親情,弟弟只是被債主逼的無處立足了,僅此而已。可今天是正月十五啊,他這苟延殘喘的人,天知道還能過上幾次正月十五?

    虞幼棠沒說什麼,只伸手摸到手杖握住了,欠身作勢欲起;但還沒等他真站起來,窗外院內驟然響起了一陣驚叫喧譁,原來是那幫債主們逼著老門房帶路,一窩蜂的衝進來了!

    虞家雖然這些年一直是在走下坡路,可在人前還能夠維持著相當的體面。如今虞幼棠眼看著前方這群一擁而入的不速之客,就覺著自己這苦心維持的體面已經成了塊掛不住的遮羞布----虞家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虞光廷這時倒是動作麻利得很,一躍而起就跑到了虞幼棠身後。

    幸而來人雖是氣勢洶洶,可是領頭之人,一位長袍馬褂的中年漢子,倒還和氣。抬手摘下頭上的獺皮帽子,他先是對虞光廷一點頭,然而轉向虞幼棠,很有分寸的微笑問候道:「虞二爺我認得,那您一定就是虞大爺了吧?真是的,哈哈,兩位虞先生,這個時候來府上叨擾,實在是對不住啊,可是沒轍----」他又看向了虞光廷:「虞二爺,抱歉,我又來了,不是我有來煩人的癮,只是您欠我們老闆那麼一大筆款子,年前我就催過,雖說當時是讓盛師長給擋回去了,可話又說回來,那買賣也不是誰自己家的,盛師長,是,入了股子,也有面子,可咱頭上還有位大老闆不是?所以啊,我苦心勸您一句,這款子啊,該還就還吧,您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後天,只能是利滾利越滾越多,總不能說會給拖黃了不是?」然後他又笑對了虞幼棠:「虞大爺,對不住,您大概根本就不認識我,但這裡頭的事情,您可能是略微知道一點。是,我知道您二位是兩家兒,可虞二爺畢竟是您親弟弟啊,再說虞二爺當下的確也是在您府上啊,所以啊,我們這弟兄幾個只好是,哈哈,沒皮沒臉的找上門來了,您多包涵啊!」

    平心而論,這漢子說話句句在理;虞幼棠聽在耳中,根本無可辯駁。轉身回頭望向身後的弟弟,他無話可說。

    虞光廷面紅耳赤的低著頭,簡直不敢和他對視。

    虞幼棠坐正身體,對那漢子輕聲說道:「你先生請坐,我這就和家弟去商量一下。」

    那漢子就近走到一處沙發前,果然一屁股坐了下來:「哎,好,您二位慢慢談,不過我那院子裡還站著十來號人呢,外面冷啊,您行個方便,給他們也找間屋子暖和暖和吧。」

    虞幼棠點點頭:「好。」

    虞幼棠把所有的力氣都運到了雙腿上,咬著牙猛然站了起來,然後拖著手杖繞過沙發,邁開步伐就向隔壁走去。虞光廷從來沒見他哥哥走的這樣利落過,怔了一下趕忙跟了上去。

    在一股子悲憤火焰的炙烤下,虞幼棠快步穿過幾間房屋,進入了自己的臥室。

    他停在了牆角處的西式立櫃前,沒有支使任何人幫忙,自己就踮起腳伸長手臂,將放置在櫃頂的一個半大皮箱硬往下拖----皮箱或許是有點份量的,在虞幼棠那一拽之下翻滾而下,「砰」的一聲就砸到了他的頭頂上。

    虞光廷驚叫一聲:「哥----」

    虞幼棠隨著這一砸的力道,當即委頓著坐倒在地,然而既未昏迷,也未呼痛。喘著粗氣扭身爬到床頭矮櫃前,他打開櫃門,一隻手顫抖著從中摸出了一把小鑰匙。

    虞光廷真的害怕了,走上來要去攙扶虞幼棠:「哥,你怎麼了……你別這樣,你罵我打我好了,你……你說話啊!」

    虞幼棠虛弱的從他懷中掙扎出來,而後不管不顧的爬回皮箱前坐起了身。

    雙手哆嗦著打開皮箱暗鎖,虞幼棠抬起箱蓋,虞光廷就見裡面一邊整整齊齊的擺著些許信封,裡面大概裝的是地契存摺;另一邊則是放著一本影集。

    「哥……」他又喚了一聲。

    虞幼棠抽出最底下的一隻信封,打開封口後從中倒出一張折好的字紙。仰起頭將其遞向虞光廷,他這回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是從胸腔里傳出來的嘶啞氣流:「天津,你那房子的房契……把房子給他們抵債……你搬回來住……」

    虞光廷眼看著他哥哥送上房契的那隻手,卻是遲疑著不肯接,同時焦慮羞愧的落下淚來:「哥……」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哥,那幢房子……不夠。」

    虞幼棠登時變了臉色,另一隻手不由自主的按到了胸口處。難以置信的仰望著虞光廷,他花了很大力氣去發出聲音,然而吐出來的卻只是一陣輕如風的氣流:「不夠?」

    虞光廷抽泣著垂了頭。

    他趔趄著站起來,眼睛都紅了,字字清晰的又問了一次:「不夠?」

    虞光廷嚇的後退了一步,痛哭流涕的終於說了實話:「我把房裡的家具全賣了,還了一些零碎債務。餘下的大頭,因為當時盛國綱說能幫我頂,我就沒再管----結果利滾利的到了現在,就算是賣房也不夠了……」

    虞幼棠一口一口的深吸著氣,事到如今,他那語氣反而變得異常柔和起來:「老二,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虞光廷低頭盯著腳下地毯,眼淚珠子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滴:「哥,我算過,天津的房子大概能值個八九萬,你再給我添上個三四萬,那我就能把債還個乾乾淨淨了!」說到這裡他哽咽了一聲:「哥,求你幫我這一次吧,我以後一定學好,真的!」

    虞幼棠閉上眼睛搖晃了一下,就覺著自己眼前一陣陣發黑,一顆心在胸腔里跳的又輕又快,氣息呼出去後,全然無法再收回來。

    將那張房契掖進了虞光廷襯衫胸前的口袋裡,他無力的一揮手,掙命一般擠出了乾澀喑啞的聲音:「虞光廷,你給我滾。」

    然後他身體一歪,整個人就脫力似的向地上栽去。

    第33章 兩散

    虞光廷嚇壞了。

    虞幼棠那昏倒的姿勢實在嚇人,直挺挺的就栽了下去。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哥哥,嘴裡含糊的哭喊著,六神無主的滿心驚惶。

    「哥,哥!」他以為自己是把虞幼棠給活活氣死了,不禁要魂飛魄散的連聲呼喚----從來不敢和這哥哥吵架,怕的就是這個,然而最後還是落了這樣的結果。蹲下來摟抱住虞幼棠的上身,他拼命揉搓著對方的前胸後背:「哥,你醒醒啊……」他涕淚橫流的開始轉向門口大喊大叫:「來人啊,醫生呢?我哥要死了……嗚……」

    醫生不在,出門逛大街去了。

    還是幾名做久了的僕人趕進來,先把虞幼棠抬到床上,然後又狠狠的掐了他的人中,一邊呼喚一邊救治;其中一名年長老成的,見虞光廷扎著兩隻手站在一旁,滿面淚痕的只是旁觀發呆,就出言建議道:「二爺,勞駕您給醫院打個電話吧,大爺這要真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那……」

    虞光廷「噢」的答應了一聲,立刻要走,走到門口又慌裡慌張的折回來了:「哪家醫院?號碼是多少?」

    那僕人「唉」了一聲:「電話機旁的簿子上都寫著呢。」

    虞光廷一邊快走一邊用襯衫袖口擦拭臉上涕淚。待他走進客室之後,那坐在沙發上等候的中年漢子就向他一笑:「虞二爺,您籌來款子了?」

    虞家的電話機安置在客室牆角處的一架高腳桌上,虞光廷剛想抄起話筒要號碼,聽聞此言後心中一痛,不禁轉身走到債主面前,將胸前口袋裡的那張房契抽出來送了過去,同時用還帶有哭腔的聲音吐出兩個字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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