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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第22章 新年前夕(二)
在新年的一月份里,虞嘉棠變得遲鈍而木訥起來,不再吵著要見兒子了。
虞幼棠對此很感慶幸,開始生出閒心來準備新年事宜----明年正是他的本命年,他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接連生了幾場大病,險些夭折,故而對此十分重視,生怕自己在這一年中會再遇波瀾。
然而他儘管心裡重視,可是落實到行動上,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是按照習俗,給自己從裡到外的置辦了幾身紅衣裳----非常紅,連褲衩汗衫都是紅絲綢制的。
除此之外,他又另外在成衣店裡訂製了一件大紅緞面的狐皮袍子----照理說,其實棗紅的更合適,既喜慶,瞧著又不那麼刺目,男人穿了也不突兀;不過虞幼棠生平最愛濃艷色彩,這回正好借著本命年的由頭,穿兩天大紅衣裳過一過癮。
他饒有興味的期待著新年,不想新年未至,他先等來了一疊子帳單。
帳單是從天津用快信郵過來的,外人不知道虞氏兄弟分了家,還按照老例,把帳單往北平虞宅郵寄。虞幼棠知道自己那弟弟窮,心想若是這帳在五千以下,自己就默不作聲的替他還上算了。
坐在沙發上一封封的撕了封口,他發現這信件的來歷五花八門,從皮鞋店到跳舞場乃至飯館子,應有盡有;而一張單子一張單子的心算了數目後,他氣的差點厥了過去!
想要替虞光廷堵上今年這個窟窿,他大概得賣房!
虞幼棠默不作聲的在沙發上哆嗦了半天,後來覺著心緒漸平了,這才把那單子盡數塞回信封,又讓僕人拿來一隻牛皮紙糊的大口袋,將其全部裝了進去。
僕人拿著那隻大口袋出門奔郵局,把它郵寄回了天津虞公館。而虞幼棠獨自灌了半瓶白蘭地,痛心疾首的佩服自己英明神武,快刀斬亂麻的和那混帳弟弟分了家!
這帳單抵達天津之後,虞光廷當如何處置,這就是北平虞幼棠所不能知曉的了。如此過了半個月,他並沒有聽到虞光廷橫屍街頭的消息,便想這弟弟雖然敗家,但也不是一無所長,竟然能撐著不向自己求援----不過他又能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的錢來還債呢?
就在虞幼棠迷惑之際,阮明志決定回南京過年了。
在阮明志離去的頭一天晚上,虞幼棠趴在床上問他:「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阮明志坐在一旁,正很小心的為他按摩肩膀;聽聞此言他怔了一下:「我不想回來了。」
虞幼棠沉默片刻,後來「哦」了一聲。
這時阮明志忽然又開了口:「我一定回來!」
虞幼棠側臉枕了手臂,低聲說道:「好。」
阮明志停了動作,俯下身去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捨不得讓我真的走?」
虞幼棠閉著眼睛微笑了:「是。」
阮明志雙手撐在枕頭兩邊,低著頭好像是要咬虞幼棠一口:「我要是離開久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會想念我?」
虞幼棠收斂了笑容,認真而又不假思索的答道:「想。」
阮明志驟然間快活起來,撅嘴在虞幼棠的臉上親了一下,他直起身來清清喉嚨:「我給你唱一首歌,好不好?」
虞幼棠睜開眼睛望向他,仿佛是很覺好奇:「好。」
阮明志後退兩步站在了屋子中央,又伸手扯了扯襯衫領口----他本來就生著一張嚴肅冷峻的面孔,如今一緊張,瞧著更加氣勢洶洶了。
嫉惡如仇的立正挺直了腰板,他紅著臉咳了兩聲,而後鄭重其事的面向前方開了口,聲音低沉渾厚的唱出了一串外國話:「克貝拉扣薩----厄納喲勒納塔厄叟嘞……」
平心而論,他這嗓子不錯,只是神情不善,仿佛怒火滿胸膛一般,唱的義憤填膺。虞幼棠看他氣哼哼的曼聲歌唱,自己想笑又不敢笑,真是憋的臉都紅了。
幸而這歌不長,一曲完畢之後,虞幼棠強作鎮定的問道:「這歌聽著有一點耳熟,叫什麼名字來著?」
阮明志盯著他答道:「我的太陽。」
虞幼棠把臉埋進枕頭裡:「唱得很好----我渴了,想喝點溫茶。」
阮明志沒有多想,逕自出門去找半熱不冷的溫茶;而虞幼棠眼看他的確是關上房門離去了,就扯起被子蓋到頭上,在一片黑暗中爆笑起來。
阮明志在第二天訂了去往南京的火車票,第三天他收拾停當,拎著個碩大皮箱上了路----並不是打算一去不復返,他那箱子裡裝的乃是北平土產,是要帶回去送給父母盡孝的。
阮明志剛走,金光耀又來了----來看看虞幼棠,沒別的事情。虞家人口少,過年沒意思,金光耀有心讓虞幼棠到天津去,可又知道金茂生對這病秧子一直有點嫌,縱是到了天津,也絕不能夠一起過年。
年前事務總是格外多,金光耀在虞宅住了五六天後也便回了天津。
虞幼棠沒有得到虞光廷的消息,也不知道這弟弟到底要不要回來過年,正是這樣不上不下的懸著心時,在臘月二十九這天下午,盛國綱忽然提著禮物來了!
第23章 登門之始
盛國綱攜帶著一隻五顏六色的鐵皮圓筒,前來虞宅拜訪。
筒子裡面滿滿登登的裝了外國糖果----這是他從洋行里購買回來的,糖果本身當然是沒什麼稀奇,不過這筒子外面的圖案比較新穎,是白地兒上點綴著小彩魚,瞧著又乾淨又美麗,倒是怪有點兒意思的。
他在這新年禮物上很是花費了一些心思----金玉古董是不合適的,雖然值錢,然而不倫不類;至於其它的吃喝穿戴,對方又絕不缺少;思前想後的忖度許久,他就夾著這麼一筒子外國糖登門了。
虞幼棠所居的房屋溫暖太過,讓他甫一進門便出了一身透汗。虞幼棠是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讓僕人給他拿冰鎮汽水過來解渴降溫;他茫茫然的連喝了兩瓶,而後一鼓作氣的打了四五個嗝兒----聲聲響亮,打完之後他自己都懵了。
虞幼棠,因為近來心情不錯,所以笑的格外誠心誠意:「盛先生,我這裡熱,你把外面衣裳脫了吧。」
盛國綱出師不利,幸而不是那種臉皮薄的易羞之徒,還能強自保持泰然。起身剛要脫下外面大衣,他忽然發現自己腋下還夾著那個鐵皮圓筒。
盛國綱就覺著自己這腦袋裡嗡嗡亂響,深悔當初自己不該喝那兩瓶汽水,搞得如今方寸大亂,一步接一步的出醜!
他動作未停,還是先脫下了厚呢大衣。
他身體好不怕冷,大衣裡面就是襯衫配著絨線背心----襯衫是雪白的,絨線背心是天藍的,瞧著又潔淨又柔軟,讓人聯想到一位很講衛生的大號童子軍。
這回重整身心坐回原位,他把那個鐵筒拿起來放在腿上,一邊摳那上方的圓蓋一邊對著虞幼棠笑道:「是糖。你腸胃不好,我不敢亂送你東西吃,不過糖果總是沒有關係的……」
虞幼棠微笑著認真點頭,仿佛是對筒中內容十分期待:「盛先生,多謝你。」
盛國綱咬牙切齒的抬頭對著虞幼棠發笑----手上摳的正在用力,他沒法笑的好看。
盛國綱好一頓摳,硬是沒能摳開那個大圓蓋子。
他窘的簡直要落淚:「這個……沒想到封的這樣嚴密……」
虞幼棠這回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勸阻道:「盛先生,放下它吧,我現在又不急著吃。」
盛國綱摟著鐵皮筒子,一臉不甘心的悲憤神情:「這東西……我沒想到……」
虞幼棠怕他惱羞成怒,再對自己這裡產生了惡劣印象,便起身繞過茶几走到他面前,彎腰伸手作勢要去奪那鐵筒,同時又玩笑道:「說好是送給我的,不許你再摟著它不放。」
盛國綱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果然順勢鬆開了手,然而虞幼棠雙手捧住那鐵皮筒子,使足力氣將它運回了自己那一方。
盛國綱連著出乖露醜了兩次之後,反倒是漸漸鎮定下來了。而虞幼棠也不多提其它,只問了兩句閒話。盛國綱早有準備,這時就侃侃而談,只說自己來北平是有公務,如今公務已畢,他閒來無事,正好順路過來探望虞幼棠。
虞幼棠向後仰靠在沙發上,聽到此處便垂下眼帘微微的笑:「真是的,沒想到盛先生這樣掛念著我。」
盛國綱也是笑:「沒辦法,實在是等不到春天了!」
房間中此刻也並無旁人,虞幼棠一動不動的端坐著,輕聲評論道:「你這公務的時間不對,偏趕在了年尾,現在又擠時間來看我,豈不是耽誤了你明天回家過年?」
盛國綱豎著耳朵就等他這句話:「這要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個問題;可在我這裡是全沒有關係的。我是單身漢,家裡上沒老下沒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