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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虞光廷沒有虞幼棠那麼繁複的心腸,他只是很好看的傻笑。笑了很久也得不到回應,他委委屈屈的低下頭,不笑了。

    虞幼棠一看見他那歡天喜地的模樣,心裡就很不舒服;現在他偃旗息鼓的老實了,哥哥卻又生出了些許惻隱之心。

    「站著幹什麼?」他輕飄飄的發了言:「自己找地方坐。」

    虞光廷見他出了聲音,心中復又愉快起來。費力搬來一把紅木椅子,他繞過寫字檯,在虞幼棠旁邊坐了下來。為了顯露出自己的關懷之情,他伸手捻了捻對方的袖口:「哥,這英國料子真厚啊,是不是穿著很暖和?」

    虞幼棠抬手扯了扯衣領,而後轉向虞光廷,上下審視了對方的衣著----像一切摩登青年一樣,虞光廷緊隨潮流,打扮的又瀟灑又隨意,並且不怕冷,深秋時節依然只穿單衣,是淺色西裝套著藍白細條紋的襯衫,也沒打領結領帶,不知又是效仿的好萊塢哪位電影明星。

    虞幼棠隨手抄起手杖,握住中間一段,用那手柄輕輕掀起了對方的西裝下擺,同時淡淡問道:「新的舊的?」

    虞光廷立時會意:「舊的,上個月就穿了,都洗過三四次啦。」

    虞幼棠放下手杖,轉而去解自己那西裝紐扣:「換一換。」

    虞光廷很痛快的答應了一聲,當即也開始跟著脫衣裳。

    虞家兄弟身量相仿佛,虞幼棠常穿虞光廷的舊衣服----並非要節省,而是因為他皮膚異常嬌嫩,一旦貼肉挨蹭了那雪白漿硬的嶄新襯衫,就必然要磨的周身疼痛不適。

    虞光廷利利落落的就脫成了赤膊。把自己那襯衫撿出來抖了抖,他見虞幼棠也光了上身,便討好賣乖的起身湊上去,要為他穿上這件舊衣。

    「喲,哥……」他很關切的彎下腰去,細看對方那一側辱頭:「你這裡是不是磨破了?」

    那一點往日都是粉的淺淡,今日隱隱泛了紅,而且顯出了腫脹跡象。

    虞幼棠很平靜的做出回答:「是的。」

    虞光廷皺起眉頭,一邊繼續為他系襯衫扣子,一邊替他害疼:「你穿金先生的衣服嘛!」

    虞幼棠近距離的嗅著弟弟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氣息,一顆心忽然又柔軟起來:「不合身。」

    虞光廷為虞幼棠套上了西裝上衣,而後自己也重新穿戴了一番。這時再坐回原位,他那心情漸漸輕鬆起來,覺著虞幼棠仿佛並沒有看破什麼,是自己太多心了。

    然而隨即他便聽到虞幼棠開了口:「老二,你是不是和盛國綱關係匪淺?」

    虞光廷嚇了一大跳,心中暗叫不好:「不、不是,我和他……認識而已。」

    虞幼棠扭頭望向他:「是麼?」

    虞光廷的手心出了汗,下意識的覆在褲子上搓來搓去,且用天真無邪的語氣回答道:「真的呀。」

    虞幼棠這回長久的盯著他,不發一言。

    第13章 兄弟與錢

    虞幼棠微微側過臉,饒有興味地審視虞光廷良久,末了轉向前方,很不屑地曬笑了一聲。

    虞光廷深深低著頭,兄長那一聲輕笑簡直有如大錘一般,迎面兜頭擊過來,簡直要讓他面紅耳赤的落下淚來。他往日雖然淘氣,可是極少撒謊,而這撒謊的目的,又是為了騙錢----這行徑真是又丟臉又下流啊!

    然而事到如今,他心裡雖然難過,同時卻又膽怯,硬著頭皮想要繼續裝傻下去。雙手汗津津的絞在一起,他不敢抬頭,失魂落魄的企圖轉移話題:「哥,盛先生昨天晚上到我那裡去了,想請你去吃一頓飯呢。」

    虞幼棠將一隻手抬到桌面上----那裡攤開擺放著一本《海底兩萬里》。頗為閒暇的一頁一頁翻過去,他望著紙上文字問道:「然後呢?」虞光廷偷偷看了他一眼:「我猜你可能是在這裡,就如實告訴他了。他要我來傳個話兒,再請你一次。」「改天吧。」虞幼棠的語氣倒是漸漸和緩起來:「我近來身體不大舒服。」

    虞光廷點了點頭,氣息微顫,心想看來這壞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分錢沒弄到,精神上反而受了這樣大的折磨----從今往後,真是再也不敢了。

    虞幼棠自認為還是比較了解這弟弟的本質。再一次望向虞光廷,他見對方窘迫的變臉失色,垂下頭微蹙了眉尖,很有一種稚子的可憐;便不禁暗暗嘆了口氣,決定在這細枝末節的問題上姑且放他一馬。

    虞幼棠漸漸和顏悅色起來;虞光廷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一時間拋下恐慌煩惱,躍躍欲試的訕起臉來:「哥……」虞幼棠不動聲色的轉向他:「兩個月前,不是給過你五千?」他笑嘻嘻的放出動聽聲音:「我又沒有錢啦。」

    虞光廷仿佛是不好意思了,向前深深俯下身去,他把額頭抵在了虞幼棠的膝蓋上,同時嘀嘀咕咕的答道:「花光了……」

    虞幼棠低頭看著弟弟這個油光黑亮的後腦勺,沒覺著對方可愛,只是心中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念頭其實早就存在,不過如今驟然間破土而出,茁壯成長起來了。

    他著實是養不起這弟弟了!生意上雖然也能賺錢,不過那一筆筆都是辛苦算計得來的,哪能和先前虞嘉棠帶兵時候相比?況且他自己朝不保夕的,不要說日常的治療護理,萬一哪天病大發了,那醫藥費也會是筆可觀數目。

    金光耀固然是好的,不過畢竟人心隔肚皮,虞幼棠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把對方籠絡住一輩子----既是如此,他就不得不為自己多做些打算。

    虞幼棠心思繁密,然而態度沉靜,並不流露出異樣情緒。抬手輕拍了虞光廷的腦袋,他隨即拄起了手杖,一邊起身一邊低聲說道:「過兩天我把家裡這幾年的帳目拿過來,你可以看看。我沒有本事,虞家早已經不是一座金山了。」

    虞光廷一聽這話,就知道哥哥這是要鬆手放錢了,立刻起身很殷勤的攙扶了對方,一路上高高興興的,心中覺著其實這哥哥也挺好,沒了哥哥,自己可就沒法兒活啦!

    虞幼棠雙腿無力,腳下不穩,所以走起路來格外小心,一步是一步。慢慢挪到了他往日所居的房內,他讓虞光廷從靠牆的西式立櫃中拎出一隻皮箱來。

    皮箱放在地上開了暗鎖,裡面一盒盒擺放的皆是各種營養補劑,又有許多小玻璃瓶,大概是藥水一類。虞光廷在虞幼棠的指導下,在箱子夾層中摸出了一本支票。

    虞幼棠在房內找來一支鋼筆,填了一張支票撕下來遞出去。虞光廷接過來一看,見上面赫然寫著「兩千」的字樣,下方印鑑分明,心中就是一喜,暗想對付一日算一日,自己從此改邪歸正,這兩千塊錢大概也夠花上一陣子了。

    虞光廷在慶幸之餘,歡天喜地的告辭而去。而虞幼棠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最後就從床頭矮柜上拿起一瓶酒,擰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一氣。

    他心裡不舒服,覺著自己是被弟弟打劫了,又沒地方講理去。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想法子去睡上一覺,睡醒了再說!

    虞幼棠睡的很踏實,直到傍晚時分金光耀回了家,他受到驚擾後才醒了過來。

    金光耀像一陣風雷一樣席捲而進,歡天喜地的大聲發牢騷道:「廠里有幾個大夥計,我看全是該殺的貨!媽的用溫度計去量染槽溫度,結果溫度計全他娘燙炸了,水銀流的到處都是,毀了我幾百塊錢的料,老子今天就沒開成工!個狗娘養的,應該把這幾個廢物全扔進硫酸罐子裡泡一泡!」

    虞幼棠擁著棉被欠起身來,見金光耀冷颼颼氣咻咻的,就退出地方讓他坐下。而金光耀自行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洗了把臉,果然挨挨蹭蹭的擠上床來。

    倚靠著床頭坐穩了,他轉身抬手摸了摸虞幼棠的短頭髮,漸漸溫柔了聲氣:「又是睡了一天?」

    虞幼棠微笑著向他一點頭。

    金光耀像被什麼東西附體了一般,連目光都跟著軟化起來,方才的戾氣是一絲也不見了:「你這小瞌睡蟲。」

    虞幼棠向他靠近了一些,臉上笑容慢慢淡化。伸手和對方相握了,他忽然輕聲說道:「金哥,我很對不起你。」

    金光耀一愣:「對不起我?怎麼啦?」

    虞幼棠垂下眼帘,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對方的掌心中:「你這樣從早忙到晚,還不全是受了我的拖累?否則以你的身份,何必要在工廠吃這種辛苦。」

    金光耀笑出聲來:「我有什麼身份??官宦世家?再說我是經理,又不是去當工人做苦力了,有什麼辛苦的?」他小小心心的攥住了對方的手,又心疼又高興的安慰道:「你是不是在家裡閒的又胡思亂想了?我這人就是勞碌命,你讓我像你似的成天睡覺,那我恐怕活不到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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