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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6:39:37 作者: 尼羅
    金光耀且笑且走上前去,一邊上下打量虞幼棠,一邊抬手撫摸了對方的肩膀手臂:「路上累不累?冷不冷?」

    虞幼棠微笑搖頭,用手杖指了地面:「我那帽子。」

    金光耀把自己頭上的一頂花呢鴨舌帽摘下來為他戴上,然後彎腰撿起地上那頂禮帽扣到自己頭上。連攙帶扶的將手托在對方腋下,他笑的心花怒放:「走走走,我們回家去!」

    第11章 抵達之後

    虞幼棠和金光耀兩人之間,有著十多年的交情。

    金光耀的父親在世時,是個很有些資產的買辦,一度和虞嘉棠來往頗密,金光耀跟著他父親跑,也就時常前往虞宅做客。他比虞幼棠年長了能有個四五歲,相貌一派斯文,旁人都以為這是個讀書種子,其實他脾氣霹靂火爆,不像其父,倒像其叔。

    他仿佛從幼時起就很喜愛虞幼棠,那時虞幼棠身體虛弱,行動不便,終日小囚徒一般被困於房中;他看不下去,還曾冒險偷偷背著這小兄弟溜出去逛過幾次大街。

    後來他父母早逝,他獨自前來天津,改由他叔叔金茂生撫養----平津之間這點路途難不倒他那兩條長腿,籍著火車的便利,他往來十分頻繁,也不正經做點事業,滿心只想著去看虞幼棠。

    他叔叔沒兒子,見這親侄子一趟一趟的來回亂跑,匪夷所思之餘就忍不住罵道:「他媽的,虞家一個帶把兒的小子,至於讓你這麼跑的走馬燈一樣嗎?他有嘛好看的?」

    金光耀一扶眼鏡,針鋒相對的和金茂生拌嘴:「叔叔,我又沒看您的把兒,您老人家管那麼寬幹什麼?」

    「兔崽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我是兔崽子,您是兔兒他叔叔,彼此彼此。」

    金茂生聽聞此言,翻著眼皮想了想,而後勃然大怒,脫下皮鞋追著金光耀拍。

    金光耀既是對虞幼棠如此用心,而虞幼棠病的快要與世隔絕,自然也十分珍惜他這好意;待到後來虞家凋零,虞幼棠單槍匹馬的支撐起這份搖搖欲墜的家業,力不從心之餘愈發要籠絡金光耀----除了這位「金哥」,他實在也再無人可倚靠了。

    此刻金光耀攜虞幼棠下了火車,離開站台後直接坐上汽車,不肯讓他多走一步路。虞幼棠喝足了酒,如今倒也精神健旺。喘著粗氣鑽入車內,他合身向後一仰,側過臉對著金光耀微笑:「我這趟回北平,總有一個月了吧?」

    金光耀將頭探出車窗,見同來的閒雜人等----包括那名拎箱子的虞家小隨從,已然都上了後方第二輛車,這才穩穩噹噹的坐正身體,先是對著前方司機一揮手:「走!」然後那手直接落到了虞幼棠的膝蓋上,頭也不回的答道:「一個月?啊呸!明明是一個月零八天!」

    虞幼棠摘下手套,將一隻冰冷的右手插進了金光耀的西裝口袋裡。

    口袋裡很溫暖,深處還藏著一卷子鈔票。虞幼棠把那捲子錢掏出來扔到腳下,以便可以舒舒服服的暖手。金光耀回頭看了他一眼:「冷?」

    虞幼棠一點頭:「冷。」

    金光耀低頭把襯衫下擺從褲腰裡抻了出來,而後往虞幼棠身邊靠近了,同時伸手拍打了那司機的後腦勺:「媽的給我繞小路,沒見這地方人多、汽車開不起來嗎?」

    司機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調轉方向駛入小巷。虞幼棠無聲無息的靠向金光耀,把兩隻手一起從襯衫下方探進去,結結實實的貼肉抱住了對方的腰。

    金光耀很熱,年輕火力壯。

    盛國綱沒想到虞幼棠能在火車裡坐的那麼長久。

    他下車後沒有見到對方,可也不想再去尋找搭訕。他發現自己一旦見到虞幼棠,必然就失魂落魄的會出醜----這種感覺可實在是糟糕,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去鎮定一下情緒,否則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出行的簡便,如今回來的也低調。乘坐接站副官的汽車回了公館,他忙忙碌碌的重新洗漱更衣----他不是個臭美的人,然而很愛穿點兒好衣裳,因為總覺著自己是糙莽出身,需要用好衣裳來將自己包裹武裝一下。

    西裝筆挺的坐在自家餐廳中,他心事重重面對著一桌簡單午飯,飢腸轆轆的剛要動筷,哪曉得忽然有人前來,也並非什麼貴客,是他部下的一個參謀。

    盛師叫名是師,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師的規模,無非是當年何老帥一高興,隨口就給他一個師的番號----給完就不管了,也不發槍也不發錢,一年到頭只撥一點數目可憐的軍餉。而盛師隊伍沾不到上峰的油水,也就隱隱有了點自成一統的趨勢,從上到下一起跟著盛師長做買賣----有為師座倒賣大煙的,有為師座的走私商隊保鏢護路的,還有到花街柳巷,在師座入股的窯子裡當王八的。

    上述那幾項事業,這參謀一項都不參與;他的職業,乃是在日租界的賭場裡管事兒。

    盛國綱用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一邊蘸醋一邊問那參謀:「怎麼了?有事?」

    參謀是長袍馬褂的便裝打扮,像個倒霉師爺似的,愁眉苦臉的稟告道:「師座,您回來的正好,昨天晚上有人到咱們那兒鬧事,借酒撒風把場子給砸啦。」

    話音落下,盛國綱忽然嘔了一聲,不可抑制的彎腰將包子吐了出來----這些天他吃了能有一百多肉丸子,膩得要死要活;而這包子餡兒和那丸子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場就把他給刺激到了。

    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他皺著眉頭喝了一口熱茶:「誰幹的?」

    「這個……咱們倒是沒有抓到確實的把柄,不過這裡面頂數金家嫌疑最大,您也知道,那個……金茂生的侄子挨過您一記大耳光……這個……」

    參謀昨夜一宿沒睡,現在有點兒心亂,把話說了個語無倫次。而盛國綱摸著下巴思忖良久,倒是為難起來。

    這一趟去北平,他除了拜訪虞幼棠之外,還順帶著到何老帥那裡狠狠的拍了一頓馬屁。何老帥被他恭維的心花怒放,如今已然表示了中立;那麼照理來講,他就滿可以和金茂生刀兵相見了。

    可是若真和金茂生動了手,自然也就同那個什麼金經理也為了敵,順帶著連虞幼棠都一起開罪了。自己如今正要和對方交好,似乎不大適合選這時機痛揍人家廠中的經理。

    盛國綱把胳膊肘支在桌沿上,滿懷厭惡的盯著那一籠包子,片刻之後放出話去:「先不要動,再等等看。」然後他抬眼放出目光,伸手指了那參謀:「這一陣子多帶些小兵過去,如果再有人敢來鬧事,關上大門全部斃掉!」

    參謀彎腰一點頭:「哎,那巡捕房……」

    盛國綱一揮手:「那你不用管!」

    打發走了參謀,盛國綱起身走去廚房,親自端了一盤子白面饅頭回來。

    他這人講穿不講吃。狼吞虎咽的填飽了肚子,他坐在二樓的書房內,開始指揮張副官四面八方的打電話,調兵遣將的預備和金茂生對戰。

    時光飛逝,轉眼間到了傍晚時分,他已然將局面布置出了眉目,便把一顆心安安穩穩的放回原位。將一根菸捲叼在嘴裡,他起身正了正領帶結,而後一邊從褲兜里往外摸打火機一邊含糊的吩咐道:「小張,備車。」

    他準備去趟虞公館----主要是拜會一下虞幼棠,順便請那兩兄弟出去吃個晚飯。現在二人之間還談不上有交情,中間隔著一個虞光廷,興許更好說話;況且人多力量大,萬一虞幼棠吃著吃著暈過去了,大家還能互相照應著救治他。

    盛國綱盤算的很如意,然而當真走進虞公館後,他只見到了油頭粉面的虞光廷。

    「哈?」虞光廷萬沒想到他會突然來訪,站在樓梯上先是莫名其妙,隨即心裡又覺出一陣驚喜:「盛兄,你來啦?」

    盛國綱在下方抬起頭來----因為見過了虞幼棠,所以他仿佛愛屋及烏一般,對虞光廷也產生了一點興趣:「來了。」

    虞光廷打扮的單薄摩登,瞧著有種伶伶俐俐的俊俏,仿佛是正要奔出去赴一場約會。不上不下的站在樓梯正中,他抬手扶著一側欄杆,臉蛋上紅紅白白的,讓人聯想起初夏的花瓣。

    盛國綱好像是第一次發現虞光廷的美麗,於是忍不住向他微微一笑,並且抬手一招:「小二爺,下來。」

    虞光廷有點兒緊張,一顆心在腔子裡躍躍欲試的亂跳。連蹦帶跳的到了一樓,他停在盛國綱面前,挑釁似的仰起臉:「這不早不晚的,你找我有事?」

    盛國綱側身抬手摟住了他的肩膀,帶著他向外走了兩步,同時低聲問道:「你家大爺現在幹什麼呢?」

    虞光廷一愣,扭過臉睜大眼睛望了盛國綱:「我哥麼?他人在北平,我怎麼知道他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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