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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5:17 作者: 芻不回
1988年1月21日晴
期末,梁家開車來接梁浩源。這年頭坐得起小汽車的只有少數人了。
1月24日陰
今天天冷,呵氣成冰。母親介紹顧堯給我認識。我對他沒興趣,但是又不得不應付。
2月1日陰
顧堯人還不錯。會家務也孝順,家裡雖不富裕,但也有房有車(自行車),雖嗜賭好酒,但不是大毛病。
到這裡,這本日記便翻到了底。但樂止苦看到後面有一部分似乎是被撕掉了,被撕掉的是什麼內容,如果梁浩源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應該就沒人知道了。
除此之外,日記本里夾著一張車票,琴城到寧城的車票。車票上印著9月6號,至於是哪個9月6號,沒人得知,只知道,這張票最後並沒有用出去。
肖佩年輕時候的日記內容瑣碎,長篇大論的只有少數幾篇,大部分都是簡短的一兩句話,和她嫁入梁家後的記事風格,有很大不同。
2000年6月11日晴
許久沒有寫過日記了,有些手生。將紙和筆拿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猶記得最後一次寫日記已經是十年前了。彈指一揮間,我都三十有六。
來梁家一年有餘。感謝梁浩源為我找回女兒。我深知他不易,心裡總對他有些歉疚。但當務之急,是早日讓女兒和我親近起來。
仔細一想,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也不過短短二十幾年,這輩子要和我走下去的,如今只會是梁浩源,要補償他,日後總有機會,但我的乖囡,可能沒時間等我。
日後她要上學,要長大,要嫁人,母親在她生命里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在她看來,大概會是個無情無義拋棄女兒的懦夫、罪人!
我對她的歉疚,只恨不得用命來還。但可惜的是,我這個罪人,一條賤命抵不了多少錢。怕是她也不想要。
從樂家來梁家,她應該是不適應。我和她說,她原名叫顧瀅,後改名肖譽,願不願意改姓梁?她沒理我。
自來梁家,她就總是垂頭不語。瘦瘦小小的身板,看得我無比心疼,她要是有點傷風感冒,總讓我心頭割肉般痛。我恨不能代她承受這些病痛。她要能健健康康,老天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知道她思念琴城的爺爺奶奶,但我無可奈何,我已經讓她受夠了苦,再不能讓她還流落在外。
8月2日晴
樂教授到底是教授,給乖囡啟蒙做得好。三字經能流利背誦,也熟讀論語二十篇有半,喜歡幼兒版西遊紅樓。但不愛看水滸三國,前者都是一群莽人,後者看不太懂。我讓她不明白的都來問我,她寧願一個人坐著瞎看。除此之外,她有一套畫冊,乃是琴城的養祖母精心畫給她的臨別禮物,她愛對著臨摹。我給她買的顏料畫筆,倒是從未被拒絕過。
今晨我仍見她在陽光房裡畫畫,本挺放心,沒想到離開片刻功夫就聽她哭起來。她性子倔,沉悶,來梁家這麼久何曾哭過。我急匆匆趕過去,卻見婆婆也在陽光房裡。看到我來,她露出一個尷尬的笑來,道:「我就是想看看她畫什麼,她就哭起來了。這小姑娘嬌滴滴的,碰都碰不得。」
我沒敢和她大聲,她好歹是梁浩源母親。
「囡囡,」我只能喊住女兒,「沒事,媽媽給你看看,要是碰壞了媽媽給你買新的。」
她不理我,只哭。
我過去看了才知道,婆婆手上沾了水,碰到古女士的畫冊後,上面的顏料都洇開了,圖案模糊一片,哪裡還看得清。
不是她自己的畫紙被弄髒了,反是畫冊遭了秧,這下我沒轍了,抱歉地對囡囡說:「媽媽給你曬曬,看能不能還原。」
她卻看我一眼,那一眼讓我遍體生寒。我來不及說其他的,就聽她冷冰冰道:「不用了。」
她收好東西離開,都沒回頭看我一眼。
婆婆還在旁冷嘲熱諷:「碰都碰不得,脾氣可真大。」
我真的想大聲喊出來:「知道碰不得你還碰什麼?」
可我沒有。我只是坐在女兒坐過的地方,有些難過,恨自己沒用。
中午梁浩源回來用午飯,不知道怎麼知道這件事了,帶囡囡出門買了一套白雪公主的裙子,算作補償。但我總覺囡囡並不開心。
9月12日晴
囡囡躲在閣樓上不知道做什麼,婆婆上去兩趟,像是擔心囡囡拆了她家樓。我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恨,可終究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當做沒看到。
到中午囡囡都沒有下來,我有些不放心,上樓敲門,小聲喚她:「囡囡。」
她不理我。我靈機一動,換了個稱呼:「樂樂。」這是她在樂家的小名。
片刻後她竟真的來給我開門了。
我努力放輕了聲音問她:「囡囡你在做什麼?要吃午飯了,你要是喜歡這裡,我們下午再來好嗎?」
她沒說話,抱著懷裡的東西往樓下走。
我知道她聽進去了,只是不會說而已。我時常覺得自己沒用,不能讓她敞開心扉和我說話。梁浩源總讓我慢點來,總有這一天的。他終究不是囡囡的親生父親,肯定不急。但我知道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囡囡親生父親都未必有他一半好,不,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
到晚上,我終於知道囡囡為什麼躲在閣樓上了。因為那裡看得遠。
她把手裡的畫展開給我看,畫紙上是一對中年夫婦,倆人都戴著無框眼鏡,在他們的身後,一個孩子跪坐在閣樓窗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我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囡囡看著我,好像有些不可置信,過了會她終於和我說話:「今天中秋。」
對,今天中秋。
你想和你的養祖父母團聚,可媽媽想和你團聚,想和你的心團聚。
這世上,有些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2001年6月7日大風
我想帶囡囡回琴城祭拜外婆,卻怕回去後囡囡跑回樂家。到時候只怕我沒有辦法再帶她回寧城。我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只能自私地將她留下。
走的時候我很不放心,去她房間看了看。
她在睡,躺在我為她選的粉色被子裡,小臉好像瘦了,眉頭擰著。這麼點點大的年紀,就顯得心事重重。
我聽到她喊奶奶,心裡有愧,又似乎聽到她喊了聲媽媽,難以置信,一時淚意上涌。
我怕哭起來把她吵醒,匆匆出了門。
早上我出門時,她好好的。晚上我回來時,她一身髒兮兮的。我問她怎麼回事,她帶我去看了一隻小狗。
那隻狗掉進了臭水溝里,怎麼也爬不上來,還渾身髒兮兮的。她可能是下去撿了,但沒能把狗狗帶上來。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發現這隻狗的,也不知道她圍著這隻狗轉了多久。可她求助了我,我欣喜若狂。這在她剛來寧城時,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我欣喜若狂。
12月21日晴
寧城下了大雪,我陪囡囡在院子裡堆雪人。
我身體素來不好,梁浩源讓我多穿點,我卻想著不能讓囡囡冷到,但是她還要玩,又不能穿得太臃腫。我帶她出門買了一件輕薄保暖的羽絨服,讓她穿好了才帶她去院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