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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5:17 作者: 芻不回
    樂止苦就睡在沙發上,陽光落在她臉上,照得她頎長的眼睫有金色的絨光。

    她五官精緻,十分像她媽媽,安靜時,也恬雅文靜,笑起來時,眼梢的風情如六月的陽光,有些灼意卻又並不過分熱情。

    梁浩源有一瞬間,以為肖佩回來了,但很快又清醒,不免自嘲一笑。

    樂止苦懷裡抱著一本牛皮本子,是肖佩在世時的日記本,去世後被她女兒當成雜誌一般翻來覆去地看,梁浩源不免失笑,從柜子里翻出一條薄毯,彎腰給樂止苦蓋上。

    、

    樂止苦做了個夢,關於她母親的。母親去後,她曾連著兩年時常夢到她,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再也不出現在她夢裡了。

    這次夢裡再見,母親肖佩已面容模糊。她其實是個地道的美人,鵝蛋臉,眉黛春山,秋水翦瞳。就算年紀大了,依舊風韻不減。第一次見到母親時,樂家所有人都在,樂教授的侄子樂凡、前侄媳左雲,還有樂凡的父母也就是樂教授的哥哥嫂嫂。大廳不大,坐得滿滿當當。了解了肖佩的來意後,幾個長輩竊竊私語,小聲道:「止苦長得像她。」

    僅是容貌上已不需要再做進一步的確認,幾乎見過他們母女的人都說,他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樂止苦就是縮小版的肖佩。

    然而多年後做個夢,她都不能憑著這相似將夢裡的她還原。

    也許肖佩並不是真的想見她。

    這個夢雜亂無章。

    一會她站在樂教授家樓下,殷殷期盼地注視著樂止苦,樂止苦卻連個正眼也欠奉,從她身邊掠過去,撞得她身體一晃。

    一會她帶樂止苦去附近的快餐店,點一些口味奇怪的垃圾食品,笑得一臉小心翼翼:「你們小孩子是不是都喜歡吃這些?」樂止苦是喜歡,卻將那一桌全掀了,她平時受樂教授指點,並不這麼粗俗無禮。

    一會她和樂教授在書房說話,說著說著就掉眼淚:「止苦是我的孩子,當年拋棄她是我不對,我很感謝你們照顧她這麼多年,但我,但我……這畢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忍心讓她一直待在外人家裡,她心裡肯定也會怨我的……」樂止苦站在門外,在奶奶擔憂的眼神里壓抑著滿腔怒火與不甘。

    ……

    後來不知怎麼發展的,樂止苦還是跟著肖佩出了樂家大門,樂教授將他們送到小區外,全程背著手,健步如飛,只留給她一道微有些佝僂的背影。肖佩牽著她的手,眼裡都是淚光:「跟媽媽回去,媽媽會好好對你的,還有爸爸,爸爸也會好好對你的。」

    看到她的眼淚,樂止苦沒有一點心疼,也對她的承諾沒有絲毫期待,只想反駁她,想吼她,想告訴她,你既然已經拋棄我了,能不能有始有終!

    然而夢裡,她死活發不出一點聲音。

    驚醒時,除了一背冷汗,臉上也有些異樣的感覺,一摸,涼涼的,還有些濕。

    她呆呆躺了一會,起身,一扭頭,卻見窗邊坐著一個人。

    「爸?」她反應了好一會才喊出聲。

    梁浩源看著窗外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樂止苦又喊了一遍,才把他魂喚回來。

    「醒了?」梁浩源扭頭看到她,似有些感慨,手撐著膝蓋,拍了拍,「做夢了?」

    她淚還沒擦乾,一看就是做夢了。攥緊不知道什麼時候搭到身上的薄毯,樂止苦又擦了擦臉:「嗯,夢到我媽了。」

    梁浩源重新看向窗外,嘆了口氣:「我都很久沒夢到她了。」

    這語氣竟似有些羨慕,樂止苦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他懷念的模樣又知道只怕沒聽錯。

    「你媽,」梁浩源看一眼樂止苦,「你是不是還怨著你媽?」

    樂止苦笑了笑:「怨什麼,她都不在了。」

    梁浩源看著她,目光沉寂,像凜冬里光禿禿的樹林,只有一片鴉色:「你別怨她,她其實也不容易。她……」他有些艱難地措辭,想說什麼,似又不好開口。

    樂止苦卻像突然下定了決心:「爸,其實你不是我親生父親吧?」

    梁浩源一愣,但眼裡沒有意外,反而有恍然的笑意:「你果然還是知道了,我就說去年你離開的時候對我的態度怪怪的,平時也喊我爸爸,那天連我第二天要過壽都沒有喊我。」

    樂止苦抱歉地笑,心裡多少有些內疚。梁浩源不是她生父,做的卻一點也不少,甚至比她不知道在哪的親生父親做得更好。當年沒有他允許,肖佩也不能去找她,更不可能將她帶來這個家。此後的客氣,只怕也是找不到和她這個渾身是刺滿身防備的繼女相處的正確方法。

    梁浩源道:「你當時是怎麼知道的?」

    樂止苦緩了緩才開口:「那天,第二天是你的五十壽宴,也是中秋節。你和阿姨在廚房說話,我無意中聽到的。」

    梁家傭人是梁家的遠房親戚,在梁家做了大半輩子,什麼事情不知道。

    那天在廚房,阿姨一邊切菜一邊和梁浩源道:「樂小姐還是挺有心的,夫人去了這麼多年,她還記著您這個繼父。」

    但偏偏,她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樂止苦梁浩源是她的繼父,這麼多年,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竟真的直到母親去世十幾年後才得知真相。

    樂止苦翻來覆去看的那本日記,也對找回她之前的事決口不提,甚至還含含糊糊暗示梁浩源就是她生父。以至於,就這麼誤會了十好幾年。

    如果一早就知道梁浩源不是她親生父親,也許她一個人漂泊在外時,還沒那麼難熬。

    不過這事,一開始也是她自己疏忽了。她一直怨恨自己的母親,卻從不曾怪過梁浩源,因為梁浩源從不會像肖佩那樣,在她面前不斷懺悔,不斷妄圖彌補,不斷允諾。沒有給過希望自然就不會失望。但他作為一個「拋棄女兒的父親」卻表現得太過理所當然,而樂止苦對他與對肖佩截然不同的態度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那個時候她就該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問題,只是沉浸在對母親的恨意里忘了去細想。

    「原來是這樣,」梁浩源有些好笑似地搖搖頭,見樂止苦神色沉默,又道,「你不必覺得有什麼,你母親嫁給我,你也跟著在這邊生活了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對你和對梁修從來沒有二樣。你只管還像以前那樣把梁家當自己家,把我當你的親生爸爸。」

    樂止苦輕輕嗯了一聲,梁浩源看著她,突然有些失落地道:「有的時候,我也會想,為什麼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話,說的人和聽的人都覺得鼻子一酸。

    樂止苦掩飾性地低頭翻著手邊的日記本。

    梁浩源視線也不由地落在她手裡的日記本上,正要再開口,卻被敲門聲打斷:「姐,爸,你們在吧?」

    梁修醒來後不見倆人,在阿姨的指點下端著點心過來找人。

    點心是樂止苦做的,梁修果然很喜歡,不過小孩傲嬌,吃了兩塊不肯吃了,還皺著眉吐槽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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