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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只是,我卻發現自己時常會遺忘了她的模樣。
在我們成親的第二年,她為我生了一個女兒,母親給她起名叫做紫陌,她極其喜歡這個孫女,雖然兒媳婦沒有給她生下一個孫子讓她有些輕微的失望,但是紫陌的乖巧伶俐讓這小小的失望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我和紫陌一起走向正堂,就看見了她等候在那裡的身影,她依然是那樣溫順婉轉的表情,賢良到極點的舉止,只是看著我歸來的身影,眼中爆起無法掩飾的喜悅光芒。
我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她這些年來一直辛苦地操持這個家,尤其是在我整軍在外的時候。而我所能夠給予她的卻全部都是一些浮華不實的東西。
她上前為我解下披風,然後端來恰到好處的溫茶,柔聲問道:「夫君一路辛苦了,軍中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已經差不多了。」我接過茶水喝了幾口,隨口問道:「家裡有什麼事情嗎?」
「尚書令葛大人前來找您,說要商議一些事情。」她說道。
我放下茶水,沒有等我發問,她已經說道:「葛大人也是剛剛到,如今正在書房裡等候著您呢?」
我沒有換下戎裝,就匆匆地向著書房走去。
對我童年影響最大的人是我的母親,而之後決定了我人生道路的人卻是她。但是最關鍵的那些日子裡,陪伴在我的身邊,為我指引道路的那個人,卻是他,當年的舊衛士子,如今的大齊尚書令葛澄明。
冬日的陽光難得的燦爛,映照在前幾天的殘雪之上,反射出璀璨的銀光。
我推開書房的大門,就看見了站立在書架一側,端詳著花瓶里一枝梅花的他。
在整個天下最混亂的時刻,他曾經站在我的身邊,為我指明一條最快捷的道路。對我來說,他既是朝中並肩而立的同僚,也是相交甚篤的朋友,更是教導我的恩師。
但是,自從他也入朝為官之後,我們之間反而變得生疏了不少,至少,他再也沒有踏進過我的家門。
我知道,他是為了避嫌。畢竟,手握重病的朝廷大將與執掌中樞的文臣過往甚密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太后對於他是絕對的信任,因此他反而越發不能有分毫的愈禮。
在相隔了十五年之後的今天,他為什麼又會在這個時候踏進我的家門呢?
雪光透入紙窗,映地滿地蒼白,如同雪已經漫進了房,這一地的雪白之中,葛先生的臉色也有幾分隱隱的蒼白憔悴。
「先生。」我深施一禮,眼前的這個人,在我的心中,永遠是我最尊敬的師父,從居禹關到萊州,再到京城的那段日子裡,是他教會了我太多的東西。
「隔了快十六年了,再見到這個書房,竟然還是沒有什麼變化?」葛先生輕嘆著說道。
我抬起頭,仔細端詳著先生的容顏。
依舊是神采奪人,灑脫不羈的魏晉風範,只是在不經意之間,鬢角已經有了絲絲的白色。就像是這個冬天的冰霜,懸掛在富麗的房檐上,讓人驚覺寒冷的到來。
時間過的真是快啊,轉眼已經十幾年了。
「這些年來,先生為朝政殫精竭慮,實在是辛苦了。」我禁不住有所感慨地脫口而出。
「心愿得嘗,有什麼辛苦的?」他帶著幾分笑意地看著我,說道。
我也笑了,先生原本就是有大抱負的人,如今身在這個朝廷,正是能夠讓他放心的盡情施展自己才華的地方。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得逢明主知音,一展所學,不就是天下文武士子最嚮往的嗎?
還沒有等我開始詢問起他的來意,他已經開口了。
「輕涵?這些年……你有居禹關之中的消息嗎?」他轉身看著窗外的積雪,忽然問道。
我抬起頭,震驚失措地看著他。
為什麼會問起他?!
塵封的往事湧上心頭。
其實,這是我第二次在這個書房裡見到葛先生。而兩次的見面,我們都談到了他。
第一次,是在那個混亂不堪的夜晚之後的第二天,是在那個決定了大齊之後百年國脈的日子裡。
我清晰的記得那個震驚劇變的夜晚,那個煙花和獻俘大典共同進行的夜晚,也就是成帝和豫親王以及燕王同時逝去的那個夜晚。
當時,我正在乾清宮正殿裡陪同著無數的文臣武將,等候著獻俘大典的開始。
燕王倪源的無故昏倒是那個讓所有人震驚的夜晚的開始。
正在百官驚異不知所措的時候,前去後殿尋找成帝的豫親王也再也沒有回來,據說,他坐在成帝寢宮一側的偏堂里,最後如同倪源一樣的衰弱吐血而死。
而成帝的蹤跡呢?
緊接著傳來的是成帝也駕崩的消息。
那個夜晚,幾乎讓整個朝廷,整個大齊,整個新生的天下為之崩潰!
大齊的三個頂樑柱被同時送進了宮殿之中,御醫和朝臣來回匆忙地行走。
我已經記不起那一天晚上我究竟忙碌了些什麼,我只知道,那一晚的忙碌讓我幾乎發瘋。在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後,我紅腫著雙眼勉強抽出時間回到了家中,因為我擔心母親會記掛。
夜色迷濛,母親正站在房門口等著我,她告訴我,葛先生已經在書房裡面等候著我了。
在遼人占據城池的那段日子裡,是葛先生命令東來樓的勢力保護了母親的周全,直到光復京城的那一天。對於這位救了自己的性命,並且引導了她兒子前途的師長,母親充滿了敬意和感激。
靠近書房,我的腳步卻開始慢了下來。
我推開書房的大門,就看到了一身布衣,悠然坐在桌子旁,擺弄一桌棋局的葛先生。
番外14 夜雨輕寒(三)
窗外的雪色映照進房裡,空氣中浮動著若有若無的寒梅冷香。
他含笑看著我,招呼道:「輕涵,你可算是回來了,快過來看看我這一局棋。」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葛先生手中的情報有多麼的靈通。那場驚天動地的劇變發生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他必定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所有細節,知道了眼前的局勢有多麼的危險,可是依然在這裡悠閒地看著棋局……
我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惑,只是按照他所說的走近桌旁,端詳起那盤棋。
白子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但是卻失了中央,黑子抱成一團,卻困守一隅。
「輕涵可知道此時,這一局棋應該如何解開?」葛先生捻著長須,似乎無限煩惱地問道。
我坦然低聲說道:「白子已經占據優勢,只要能夠及時地攻入中央,就不難定下大局。」
葛先生按照我所說的,手中擺弄幾下,幾步之後,就將黑子一一起下,白子占據了全部的空間。
然後他抬頭看著我,拊掌朗聲笑道:「輕涵所言善也,如此,乾坤可定矣。」目光凌厲逼人,恍如利劍。
我心中一凜,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抬頭看著他,他炯炯的目光正在凝視著我,對上我探究的視線,他淡然地說道:「輕涵如今手握重兵,只要及時地把握住時機,其實可以得到更多……」
我的心臟因為他的一句話而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葛先生的話抓住了我內心最隱秘的私慾。
皇上剛剛駕崩了,惶恐之中的百官無奈之下,只能夠先將宮中戒嚴起來,禁止謠言外傳。如今京城裡面的百姓還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可是,到了明天……最遲後天,告喪的鐘聲就會響徹大齊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到時候,剛剛脫離了遼人魔爪的他們會是怎樣的恐懼與失措呢?
朝中沒有了豫親王和燕王。
遺留下來的權力空白由誰來填補?!
沒有了前面的這兩座大山,我手中的兵力就是最集中最精銳的一方了。
宮中唯一的一位皇子只有三歲,一個只有三歲的孩子!
這錦繡萬里的河山,這彌天蓋地的權勢,還有她……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
「……只要輕涵你行動及時,執掌大權就在反手之間。」葛先生淡定的聲音繼續在我的耳邊吐出誘惑的話語:「不過眼前還有一個最大的礙事之人……」
這句話傳入耳中,我像是被猛然驚醒一樣抬頭看著葛先生。我想那一瞬間,我的眼神一定是充滿了恐懼。
而葛先生恍如未覺地繼續說道:「就是燕王世子倪廷宣……」
我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我踉蹌著後退,像是不能承受他話語之中的重量。
他所說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依然記得在那個初春的天氣里,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刻的欣喜,就如同記得自己親手傷害他,讓他痛苦不堪的那一刻的絕望。
那是在我十八歲的那一年,作為大齊名門貴族子弟的我順理成章地入宮當了侍衛,也遇見了他。
其實我是不想當侍衛的,我的理想是在沙場之上殺敵建功,成就無上輝煌的業績,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應該乾的。可是也許因為父親的遭遇,母親對於沙場有著近乎本能的恐懼,說什麼也不同意我走上戰場,而是讓我入宮當了侍衛。
我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變成了推心置腹的知交好友。性格張揚外向的我,和性格沉默內斂的他出奇地合拍。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屬於我們的那些日子。記得我們並肩站立在宮牆上,談論著過往的種種英雄事跡,談論起各自飛揚的未來夢想時候的豪情激盪;記得我們在宮廷侍衛練功房之內,切磋起一招一式,然後探討彼此招式的不足與改良時候的歡快暢意;記得那一次次把酒言歡地痛快,記得那一次次坦誠夜話的信任……
我曾經以為,那些意氣風發,談天論地,那些仗劍比武,歡笑打鬧的日子能夠持續很久很久,久到能夠貫徹我們的一生。
但是這段友情卻終結在隆徽四年的那個春天。
我的劍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殺意,如同最陰狠的毒蛇,咬住他的喉嚨。我親手將寒冷的劍刃刺入他的胸口,看著他殷紅的血順著我的劍流下來,滴落到地上。
我的眼睛被刺得發燙,刺痛地就要燃燒起來。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也不敢去承受自己背叛之後的結果。
那冰冷的劍刃刺進了他的胸口,也刺進了我的心臟。終結了我年輕時候最真摯,最溫暖的一段感情。
再後來,當我們兩個真的達成了夢想,真的站在了沙場之上,成為這個時代叱吒風雲的人物的時候,我們之間卻已經隔上了難以逾越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