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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謐兒覺得朕應該喝藥嗎?」他轉頭凝視著蘇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

    蘇謐心裡一怔,她低頭看灑落在腳下的藥汁。依照她的醫術自然能夠聞得出,這碗藥只是一碗單純的驅寒止咳的風寒藥,用材名貴,火候恰當,正是治療齊瀧如今的症狀的,並未有絲毫的不妥。就算是蘇謐自己動手,只怕也不會開出更好的藥方了。

    可是她分明看見有什麼陰霾的東西,在齊瀧的眼底最深處慢慢凝聚。

    不是因為這一碗藥?還能因為什麼?

    「皇上,不喝藥怎麼能夠痊癒呢?」蘇謐避開他的眼神,勸慰道:「臣妾還等著親眼看到皇上踏上神武門接受萬民朝拜的日子呢。」

    歷代大齊的帝王在出徵得勝歸來之後,都會在神武門舉行獻俘祭祀大典,接受萬民朝拜,彰顯武勛。

    齊瀧的這次出征,單純從目的上來講,確實是滅掉了南陳,將天下統一於大齊的國號之下。雖然京城出現過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為這樣的波折,更加急需一個盛大的典禮來撫平慌亂浮躁的人心,粉飾這光輝萬丈的太平盛世。只可惜齊瀧歸來之後一直病弱纏身,前幾天又感染了風寒,所以大典的事情就一直拖延了下去。

    聽到蘇謐的話,齊瀧的臉上現出恍惚的神色,隨即黯淡了下去。半響,他輕輕點了點頭,斜倚榻上,恢復了沉寂無力的姿態。

    蘇謐朝外間微一示意。

    那裡,剛剛奉藥進來的御醫早已經端好了第二碗藥躬身靜立,等待著傳詔,見到蘇謐的示意,趕緊上前。

    蘇謐拿起上面的玉碗,她輕輕轉動調羹,銀質的調羹碰觸在雕花碧玉碗上面,發出輕微清脆的響聲,在這個異樣靜謐的大殿裡格外的響亮。

    像是在嘗試藥汁的溫度一樣,蘇謐將一淺勺藥送進唇邊。

    確實是一碗普通的風寒藥,沒有動任何手腳。蘇謐放下心來。

    「兩年不見,謐兒還是那般體貼啊。」看到她的動作,齊瀧輕聲笑道。

    蘇謐低下頭,這樣的齊瀧讓她琢磨不透,完全摸不著頭緒。

    「皇上繆贊了。臣妾恨不得這兩年時時伴在皇上的身邊,能夠朝夕侍奉皇上。」她只能恭謹地說道。

    「這兩年……」齊瀧還想要說什麼,一連串咳嗽打斷了他的話。

    「皇上先不要著急,喝了藥再說。」她連忙說道。

    然後將藥汁餵著齊瀧慢慢喝下去。

    喝完了一碗藥,看到齊瀧的臉上已經現出疲憊之色,蘇謐柔聲說道:「皇上,您先睡一覺吧。」

    「嗯,」齊瀧點了點頭,無限疲倦地躺回榻上,說道:「你先退下吧,如今一路上也夠辛苦了,明天再過來服侍吧。」說著已經昏昏沉沉半睡過去了。

    「臣妾明天再過來請安……」蘇謐低聲說著,躬身告退而去。

    走出乾清宮,好像是走出了一團凝滯的陰影,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將胸口之中的氣悶統統都呼出體外,看著它化作一團白霧,飄散在空氣里。

    外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又開始下起雪來。

    萬籟俱寂,只餘下細雪粒子打在屋頂上、迴廊上的「沙沙」聲。

    蘇謐回頭看去,陰沉的天氣之下,乾清宮的輪廓模糊起來,只是磅礴的氣勢依然逼人,像是一隻自亘古就坐臥在這裡的巨獸。

    齊瀧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想到這個已經不可挽回的事實,蘇謐心中傷感難抑。

    到底是因為她最理智的那一部分在明白地提醒她,此時的齊瀧還不能死,不能就這樣丟下整個如同新生嬰兒一般的國家死去,還是因為長年的朝夕相伴,耳鬢廝磨,使得在不知不覺之間,那個年輕驕傲的身影已經在她內心深處逐漸占據了一個位置,就算那無關情愛,也依然讓她牽掛難安。

    這一切,她說不清楚,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如同這凝滯不去的陰影,如同這風中搖擺飄逸的雪花,尋不到靈犀一點的清明。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這樣的齊瀧她不想看,不喜看,不願看,更加不忍看。

    這次的傷寒只不過是小病,而真正耗盡齊瀧生命的病因在於他的內心,在於他不堪忍受從成功的最頂峰被人生生扯下的這一切失落的內心。

    當一個人內心絕望了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再去尋找最後的一個依靠。

    就好像是一株綠色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時刻,它就會凋落,會死亡。

    就好像是三年前的衛清兒。

    同樣的失落,以及……同樣的寂滅。

    在那個同樣寒冷冬天,她親眼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著另一個同樣親密的人,甚是可以說更加親密的人,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慢慢地步入死亡。

    他是她的夫君,無論她是抱著怎樣的目的來到他的身邊,這一點都無法否定,也無法更改。除非她死亡,她都永遠不可能改變這個身份了。

    霧色縹緲,雪落餘聲。

    「娘娘,我們回宮吧。」覓青已經走出廊下,在房檐邊撐起傘。

    蘇謐輕輕點了點頭,步入傘下。

    第05章 玉座珠簾

    「剛剛聽那些小太監們說,因為距離比較偏僻,所以皇宮被遼人占據的時候,我們採薇宮的宮室並沒有被遼人徵用。」一路上,覓青在蘇謐的耳邊語帶欣慰地說道,「幸虧幸虧,不然,讓那些粗俗的遼人住過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覺得委屈呢……」

    蘇謐不置可否地走近了採薇宮門。

    心情逐漸激動起來,她已經看見了那個佇立在門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著層層的雪幕遙遙相望,這寒冷的風也變得溫暖起來。

    笑容從嘴角揚起,蘇謐快步進了院子。

    她抬頭仔細端詳著他,久別不見,他的模樣幾乎沒有改變,只是身形消瘦了不少。雙眸中的目光卻清澈溫暖依舊。

    「你沒有事就好。」她輕聲感嘆著,他身陷倪源軍中的時候,讓她日夜憂心。

    陳冽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依然是那麼暖和,就像記憶之中的樣子。

    他拉著她進了院子,輕聲嘆道:「在墉州的那段日子,小姐受苦了吧?」

    「沒有。」蘇謐搖了搖頭,其實她在墉州的時候安閒地超乎他的想像,而且就算真的是一路辛苦,有了如今兩人都平安的結果,一切辛苦也都值得了。

    離別之後的千言萬餘,諸般波折,都在這短短的兩句話之內道盡了。

    兩人步入大門。

    記憶之中最後一次見到的採薇宮還是經過遼人搜掠之後滿地狼藉模樣,但此時已經被宮人收拾地整齊雅致。摔壞的瓷器裝飾都被換上新的,帷幕窗簾被重新修整,每一個家角落都打掃乾乾淨淨,用煥然一新的姿態迎接著它歸來的主人。

    「主子,」見到蘇謐回來,幾個宮人大喜過望地迎了出來,當先一個就是小祿子。此時見到了蘇謐,眼淚都忍不住滴落下來。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哽咽著說道:「可算是等到您回來的這一天了,前頭聽到宮裡人來說您平安無事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

    他一直呆在遼軍那邊幹著一些斷盤子掃地之類的雜役活兒,他人機靈,行事又小心,遼人屢次清洗,都沒有波及到他。最後光復京城的時候,遼人大肆屠殺宮人,他見機地快,及時躲避起來,又逃過一劫。因為蘇謐回宮,他才剛剛被調了回來。

    蘇謐宮中的人,也只有他和覓青逃過這一劫去。

    幾個人歷盡艱難變故,見了面,自然又是一番閒話,說起別離之後的種種。

    直到了快亥時,蘇謐才覺得有幾分疲倦,交待幾人各自安歇。

    ……

    第二天,剛剛泛起第一抹晨光,蘇謐就醒了過來。

    「主子怎麼這樣早就起來了?」覓青正端著水盆準備進來,見到蘇謐坐在床上,忍不住笑道。

    蘇謐亦是淡淡一笑,覓青和小祿子還以為她是換了地方,暫時睡不著。卻不知道是長期的軍營生活讓她養成了這個時候起床的習慣。

    不經意之間,那段金戈鐵馬的日子,已經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裡面。

    身邊的人只有覓青知道她這兩年其實不在京城劉家,但也只是以為她與齊皓一起離開後,一直隱居在城外的山村之中,哪裡知道她這兩年的金戈鐵馬,糙原生活啊。

    洗漱完畢,蘇謐在舊日的座位上坐下,轉頭看著自己在銅鏡之中的容顏。

    這兩年她照鏡子的機會還真是不多,而且最仔細的時候似乎都是在查看自己的易容有沒有破綻。

    從眼前這面宮制銅鏡之中,她已經無數次打量過自己的容貌,此時,這張熟悉的銅鏡也清晰地將她的變化表露了出來。長久在大糙原上的風吹日曬下來,那張原本清麗的容貌少了一分嬌媚,多了一種剛強的味道。

    這樣的變化,蘇謐也說不清楚是好是壞,是欣喜,還是惆悵……

    她從首飾匣子裡面拿出碧玉梳,漫不經心地梳理起烏黑的長髮。覓青服侍著她整理髮髻珠釵。

    「娘娘,為了恭賀您平安回宮的賀禮早就送到了。」過了一會兒,小祿子從屋外拿進來一疊厚厚的禮單進來。

    蘇謐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口問道:「都有些什麼?」對於這些應酬,她一向興趣缺缺。

    「都是尋常的珠寶首飾,名貴錦緞之類的物件,就是……」小祿子看了看手中的單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著說道:「只是……江寧府孟大人家送來的禮物格外的多一些。」說著抽出一張單子來。看了看蘇謐的神情,低頭念了起來。

    「有羽紗錦緞十二匹,宮裝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顆,鳳釵步搖十二隻,珍珠攢花十二對,外加一對點翠鑲珠金麒麟,一對碧玉富貴如意,一尊白玉的觀音菩薩像,一尊……」

    「這麼多?」蘇謐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轉過頭疑惑地問道:「剛剛你說是誰送來的?」

    「是江寧府的孟大人。」小祿子說道。

    「哪個孟大人?」蘇謐聽得差異莫名。內外勾結一向是歷朝歷代的大忌,宮中嚴禁宮外的勢力與宮內的妃嬪交通。大齊的宮中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宮妃不能授受外臣的禮物,但是一般是不能收禮的。除非是有了什麼恰當的名目,例如生日,節慶之類的時候,得寵的妃嬪,自然會有官員趁著這些名目進獻禮物討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貴妃最受寵的時候,生日節慶都會有各省各部的官員爭先獻上珍貴的首飾衣著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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