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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震驚之中聽聞了齊皓的消息,蘇謐的心情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波動,過多的失落和悲傷已經讓她的情緒在極度的激烈之後轉而平靜沉寂下來。

    大齊在京城失陷了近兩年之後,終於又一次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在這樣一場持續了整整兩年,波折繁複,蔓延天下的戰爭之中,最成功的人不是滅掉南陳的倪源,不是攻陷盛京的倪廷宣,也不是殲滅遼軍殘部的齊皓,而是攻入京城的慕輕涵。

    沒有任何一項勝利的光彩和榮耀,可以與這樣的功勞相提並論。至少在已經飽受遼軍摧殘和搶掠的京城百姓們的眼中不能。

    這個在戰爭初期默默無聞的年輕將領,輕而易舉地成為了整個戰爭最後的贏家。

    聽到京城收復的消息的時候,倪源還依然停留在禹州,他正一邊等待著慕輕涵敗退的消息傳來,一邊帶著傷苦苦謀劃,布置著下一次殲滅遼軍的戰鬥。全然沒有料到,任他謀劃多麼周詳,布局多麼完善,終究還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天統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慕輕涵將代表京城士子和百姓的請命書送到了禹州,堂而皇之地上表請大齊的天子齊瀧將御駕移回京師。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倪廷宣這裡的戰後安排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盛京之中的財物除了賞賜給有功的將士之外,都被分配給了周圍的部落,算是當作他們暗中支持遠征軍的報酬。

    那些部落初時尚且不敢接手這樣的燙山芋,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聽說了耶律信在中原兵敗身死,全軍覆滅的消息之後,一個個頓時改了態度,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財物。

    十一月份,倪家的兵馬也開始拔營回師。這一次的撤退已經沒有必要再像先前那樣辛苦地跋山涉水了,全軍直接從居禹關入中原。

    通過了關隘之後,竇峰領著大部分的軍隊向墉州返回。而倪廷宣身邊僅留下三千人馬護衛,向京城駛去,蘇謐也跟隨在其中。

    下雪了。

    蘇謐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天空,入關之後,他們見到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細小的雪粒紛紛揚揚,從空中旋轉著飄落,貼在人的臉頰上,脖頸上。

    忽然之間感覺到有幾分怪異,蘇謐這才回想起來,自己還帶著面具。她將臉上的偽裝揭下,那涼絲絲的感覺立刻粘膩到了肌膚上,晶瑩如同冰雪般的觸感一直瀰漫到心底深處,讓人沉醉其中。

    蘇謐呼出一口氣,看著團團的白霧逐漸消失在空氣里。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面具,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這樣清冷的天氣里,有一些不願意去面對的悲慟都會偏偏鑽進自己的腦海里,紛至沓來。

    記得第一眼看到他的真實面貌的時候,自己的手中也是拿著這張面具,而且還是剛剛從他臉上揭下的。

    ……

    蕭瑟的風將飄飛的雪花送入衣襟之間,涼意絲絲蔓延上來,將她自夢中驚醒,悵然若失,她恍惚驚覺,又是一年過去了。

    這裡是大齊北方的一處驛站,距離京城不過只有一天的馬程,消息傳遞自然也靈通起來。

    齊瀧的御駕已經在三天之前返回了京城,當然,倪源的兵馬也一併入城了。而比他更早入城的慕輕涵和齊皓的部屬都早已經安排休整完畢了。

    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豪門貴族大多被遼軍屠戮殆盡,沒有遭殃的,多半都是投靠了遼軍,奴顏婢膝,如今等待著他們的還不知道是怎樣的處置呢。

    大齊終於統一了這個天下,可是整個朝廷卻變得像是一個新生的嬰兒一般,脆弱不堪。

    齊瀧回京之後,連接幾道旨意傳了下來。第一道就是將倪源加封為燕王,以彰其平定南陳,開疆拓土的功績。這些旨意,究竟是出自齊瀧的手中,還是倪源的手中,不得不讓人費神思量。

    在大齊的歷史上,再盛的軍功也只有封公晉候的道理,還從來沒有因為軍功而封異性為王的先例。倪源此舉無疑是在向整個天下傳遞一個信號了。對於這樣俞禮的舉動,滿朝的官員都保持著異樣的緘默。

    之後,慕輕涵因收復京師之功,將其封為正二品鎮武將軍,遠勝候,領兵部侍郎之職,相比起倪源的封賞來,終究是低了一籌。

    豫親王滅敵有功,然其親王身份,按照大齊的規矩,不能擅加兵職,因此僅賜其俸祿莊園,宮中騎馬等華而不實的財物特權。

    整個大齊的直系皇室貴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已。而能夠與權傾天下的燕王殿下相較一二的,也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已。

    倪廷宣平遼有功,甚至攻陷了遼人的都城息京,原本這樣滅國破城的大功最是顯赫榮耀,但是因為倪源堅決上表請辭,落在他身上的賞賜卻比幾人都輕微,僅僅是一些華而不實的金銀珠玉。

    厚外而薄內,也算是收買人心的一種手段。而且倪廷宣的封賞這樣的輕微,軍方有些人對於慕輕涵的封賞也不好再上表反駁了。

    之後,是軍中諸般有功將士的獎勵,此次戰亂,因為軍功而得以封侯的不下十餘人,大多數都是倪源軍中寒門出身的軍官。而慕輕涵手下的軍官卻鮮有提拔,反而在齊瀧回京之後不久,就有朝臣上表,彈劾慕輕涵棄守居禹關,引來遼人增援部隊,使得聖駕陷入危機,險些被遼人所害,幸好燕王智勇雙全,忠心耿耿,才保得皇上的周全云云。

    這樣的奏摺給因為各種紛迭而來的事務忙得幾乎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的朝廷新任官員們的屁股底下又添了一把火。

    好在這把火還沒有燒起來的時候,倪源就將這道奏摺留中不發,讓議論平息了下去。

    但是從這一紙輕飄飄的奏摺上,已經可以看出,倪源在朝中的勢力和威信之高了。

    至於遼人忽然出現在京城城下的緣由,朝廷裡面頒下的旨意是居禹關東部延綿不絕的山地之間,被遼人開拓了一條暗道,使得遼人秘密潛入。

    而同時京城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謠言,有傳說是遼人此番引來妖道做法,使得大軍憑空出現在了城門之下的。有傳說倪源其實私通遼人,暗中放遼人入關的,也有人說暗中放遼人入關的不是倪源,而是居禹關的守將……形形色色的謠言在京城劫後餘生的人們的口中流傳,伴隨著的是種種控訴遼人暴行的描述,幾近駭人聽聞。倪源放遼人入關的傳聞在這種種謠言大軍的流淌之間,如同一片小小的浮舟,偶爾閃現一下蹤跡,很快就被洶湧的波濤湮滅了。

    無論怎樣的謠言都已經不可能動搖燕王倪源權傾天下的現實了。而幸好朝中同時還有慕輕涵以及齊皓聯繫著外州的勢力,使得倪源有所顧忌。

    不得不說,過程雖然有所差池,但是結局卻真的在向著那個夏日夜晚葛先生對她所描述的未來局勢靠攏著。

    月亮從天際升起,卻被烏雲所遮掩,只能夠在偶爾的時候,從雲角風端露出頭來,近乎透明的銀白色,宛如一道細細的鉤鐮。夜闌人靜,弦月如鉤。

    蘇謐遙看著天際,竭力遠眺虛無縹緲的夜空。天上的烏雲陰沉沉的,看來這一場雪至少今晚是不會停止了。

    雪粒逐漸變得大了,她伸出手去,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入了她的掌心。捧起來細細地端詳,明媚的形狀和璀璨的光彩如同女子發上的水晶寶石一般。只是不出片刻,那雪花就被掌心的熱度融化成一滴晶瑩的水珠,滴溜圓的形狀倒是更加清潤可愛。

    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蘇謐將手一側,水珠划過一道弧線,仿佛是一滴剔透的冰冷淚珠落入了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回過頭去,是倪廷宣走了進來。看到蘇謐站在院子裡,他微微地怔了怔。

    兩人隔著層層的雪幕,一時之間,相顧無言。

    第02章 月闌人靜

    「明天入京城的道路,又要踏著層層的白雪了。」蘇謐回過頭去,望著京城的方向,從這裡看去,只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天際,只是,京城的城牆不也是這樣的顏色嗎?

    不知道經歷了一番血與火折磨的大齊京師,是不是還有如同往昔一般的雍容高雅呢?

    「冬天到了,天氣是冷了不少,」倪廷宣笑了一下,說道:「你這樣站著,小心要傷寒的。」

    這樣體貼平常的話語,在遼國大糙原上的那段時間裡,是再也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是眼看著就要抵達京城了,兩人之間反而變得生疏起來。

    越靠近京城,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就變得越遙遠。

    倪廷宣感到一種莫名的焦躁,可是他尋找不到一種方法來打破這樣的現狀,最讓他痛苦難抑的是他甚至尋找不到一個行動的理由。

    「我已經沒有那麼體弱多病了。」蘇謐說道。在遼國的那段時光使得她經歷了不少,儘管倪廷宣一直對她照顧有加,但戰場之上的艱苦和磨難絕對不是宮中安逸富貴的生活可以比較的,更加不是山林之中溫馨和樂的日子所可以想像的。

    這樣漫長的時間,自己竟然沒有感覺到多麼艱辛地熬了過來。回憶起來,那些糙原上的奔波勞苦,就好像是一場夢境一般,酸甜苦辣,百味雜陳。

    想起那段充實繁忙的時光,蘇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淡淡的笑意。

    被雪光反射的月華分外清冷,這忽如其來的笑意卻讓原本清冷如冰雪般的眼眸多了一種溫和與內斂,連月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倪廷宣看著眼前的女子,無法移開眼睛,她似乎是清瘦了許多,他曾經以為戰場上的生活終究是不能適合她,但她卻比任何人都堅強地熬了過來。現在想起來,也許困守於宮中的日子反而是委屈了她。

    蘇謐也在看著他,這一年多的時光,兩人幾乎朝夕相處,時時面對,但也許是因為靠得太近了,太過於熟悉了,以致於蘇謐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容顏。他清瘦了不少,比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沉默寡言的侍衛統領已經不見了,他的臉上有著經歷了戰火考驗的人的深刻和銳氣,以及一種指揮若定的成熟和內斂。

    原來,他們都變了,所有的人,在這一場席捲了整個天下,殞滅了無數城池的戰爭中,他們都在慢慢地改變著。

    他現在怎麼樣了呢?忽然想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蘇謐的心裡還是泛起一陣微瀾。他達成了自己的心愿了嗎?這樣的結果,他可是滿意?

    想必他是不會滿意的吧,最成熟的果實輕而易舉地落到了別人的手裡面,而他又籌劃了那樣長久。最終還是葛先生技高一籌啊。

    蘇謐輕笑,這個世間的事,永遠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呢?蘇謐的視線回到眼前。

    在經歷了這場戰火考驗的很久以前,她與他也曾經隔著層層的飄雪和迷霧對視,只是那時候的背景,不是驛站土牆的樸素,而是碧波池天香園的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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