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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九月十二日的時候,不堪忍受遼人折磨的那些苦役發動變亂,原本這樣的小混亂在遼人入主京城之初時常可見,但是一次次被血腥地鎮壓下去之後,那些苦役好像已經逐漸習慣了遼人的壓迫,不敢再輕易地去捋老虎的須子。沒想到卻在這個時候發動叛亂。
一直躲避在深宮之中的耶律信勃然大怒,叫囂著要親自前去將這些不識好歹的奴才全部殺個精光,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出發,卻被慕輕涵部屬之中同時派出的高手逮住機會,刺殺成功。
據說,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交手,最終耶律信與刺客同歸於盡。
遼人軍中大亂。劉泉暗中打開城門,將城外的兵馬放入,內外夾擊之下,遼軍群龍無首,抵擋不住,再加上自從他們得知了自己故鄉京城被圍困的消息之後,早就已經歸心似箭,於是遼人並沒有激烈地反抗,最終選擇了突圍出京,棄守了這座被他們占據近兩年之久的城池。
慕輕涵終於一舉收復了京師……
倪廷宣聽得心中暗驚,其實倪家也在京城裡面早早地埋伏了諸多暗線,準備在收復京城的時候作為內應,但是在遼人與他們墉州翻臉的時候,全城進行了反覆的搜捕,竟然將他們埋伏的線人,諸如高升諾都盡皆殺了個精光,倪家在京城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暗處勢力幾乎被一掃而空,才害得倪源不得不選擇將耶律信引誘出城決戰。他一直無法了解遼人究竟是從哪裡尋來了這樣精確的情報。
如今慕輕涵竟然使用了同樣的手段。
刺客!同歸於盡!
此時,蘇謐的耳朵裡面只剩下了這句話。
小校接下來講述,她完全沒有聽清楚,她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莫明其妙的寒意開始從她的胸口如雜糙般蔓延,她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耳邊儘是雷鳴一般的響聲。明明是盛夏的時節,卻全身如墜入冰窖一般寒冷。
她正在陷入一種未知的恐懼當中,想要開口詢問什麼,可是只覺得嘴角乾澀地無論怎樣都不聽使喚,無法張開,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因為過渡的恐懼而裂開來。
「那個刺殺耶律信的人是誰?」倪廷宣已經忍不住詢問起細節。竟然有這樣的高手。
蘇謐的臉色刷地白了,握住扶手的掌心沁出絲絲的冷汗。
在她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去承受的時候,昭示著無限殘酷的名字已經從那個小校的口中脫口而出:「聽說是天下有名的刺客高手溫弦。」
溫弦死了!
蘇謐的身子忍不住搖了搖,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天地好像倒轉了過來。她覺得自己明明就要暈厥過去,可是那種痛徹心腑的感覺卻又讓她生生的保持著清醒。
倪廷宣依然在不停地詢問著關於這樣一次戰役的各種方面細節,小校如實地逐一回答。在蘇謐的耳中,所有的話語卻全部失去了顏色,變成嗡嗡不停的響聲,頭腦只剩下一片空白。
溫弦對於她來說,真正的相處不過就是短短的幾日而已,可是在她的心中,卻占據了一個奇異的地位,也許是同樣國破家亡的遭遇讓她忍不住感到親近,或者是那幾天針鋒相對的生活是分外的特別,也許是他對於生活那樣簡單瀟灑的態度讓她又羨又妒,心生嚮往……
在蘇謐的心中,一直是將他當作寥寥無幾的可以真正值得自己信賴的人之一。
而且,溫弦是為了她才去幫助葛澄明,一路護送他北上,這讓她難以言喻地愧疚,心臟感受到清冷鋒利的切割般的劇痛,那疼痛讓她連眼淚都無法流出。
本來,他不必死,他應該完全不受這些什麼國破家亡,什麼滅國之恨的感情所束縛,他應該自由自在地翱翔江湖,仗劍飄搖,不用理會這些是是非非。
是自己卻非要將他牽扯入這個圈子裡面。
她勉強支撐住身邊的桌子,卻不慎將水杯碰到了地上,細瓷質地碎裂的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出,倪廷宣才反應過來,轉頭看見了蘇謐,面具遮掩之下,雖然看不清楚臉色,但是她眼神裡面的絕望和悲愴卻讓他忍不住心驚膽顫。
他慌了神,連忙扶住她:「你怎麼了?」
「我沒事。」蘇謐勉強說著,卻已經語不成調。
她還敢說自己沒有事?!倪廷宣看的心急火燎,也顧不得別人的眼光,當即打橫抱起她,向後帳走去。
「我沒有事。」蘇謐著急地掙扎了幾下,卻掙不開,只好任由他抱著自己,進了內帳。
只餘下那個小校呆呆地站在帳中,看著眼前的一幕,此時的蘇謐明明是個形貌普通的年輕男子……
將蘇謐放到榻上,倪廷宣就要去叫醫官來,衣襟卻被蘇謐緊緊地拉住,「別去叫人,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倪廷宣這才想起,蘇謐本人的醫術就遠遠高於所有的醫官了。
他正手腳無措,不知道怎樣是好,蘇謐低頭說道:「你先去忙著吧,我沒有什麼,休息一下就好了。」
倪廷宣遲疑了片刻,蘇謐臉上的疲倦之色讓他心情壓抑地近乎窒息。大齊京城收復對她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倉惶失措的一面呢?
為了什麼?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走了出去,他看得出,蘇謐希望一個人靜一會兒。
合上營帳的門帘,他從fèng隙里看到,有什麼光亮如珍珠一般的東西划過她的臉頰,一閃而逝。
他將門帘放下,轉頭走了出去,是因為那個溫弦嗎……
……
糙原上抬頭看夜空,總是分外清幽動人,讓人的思緒如同這身下的糙地一樣,可以延伸地很遠很遠。
蘇謐靜坐在那裡,抬頭望去,黑沉沉的天際,今晚連星星都變得格外的少見。
遠處隱隱有曲折的簫聲迤邐揚起,不知道是哪一個思鄉的戰士在戰爭的間歇傾訴自己對家人的思念。幽怨難解,動人心弦。
八千里路雲和月的沙場豪情之下,是多少永久的離別和化不開的傷痛。
「不用擔心,我已經安靜下來了。」她輕聲說道,像是說個身後的那個人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世事如過眼雲煙,終究都要化為一片空虛。
倪廷宣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走近了一步。
半響之後,蘇謐轉頭望著他,月光照在她清麗無雙的容顏上,她的神情也清冷一如這月色。
一瞬間的對視是如此的漫長,「眼下你們準備如何呢?」然後,她低下頭輕聲問道。
你們……
今夜的星光也許是太過於清冷了,讓倪廷宣心裡也禁不住漫起一種涼意。
也許,在她的心中從來就沒有和自己歸屬於同一個地界。
他早就敏銳地察覺到,她與他之間一直存著一種奇異的防備和芥蒂。這份距離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橫空出現在兩人之間。最初的時候,倪廷宣以為那是因為蘇謐忌諱自己宮妃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有俞禮的舉動,可是在她失去了宮妃的身份,變成一個簡單的顧姓女子的時候,那堵看不見的牆壁反而更加地堅固,讓他想要向前邁一步都不可得。
在這段金戈鐵馬的日子裡,在這段相濡以沫的時光里,在這營帳橘黃色的燈火下,這份距離曾經拉近了。
可是一個短短的消息,卻又讓這一切的變化都回歸了原點。
究竟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那個溫弦……
倪廷宣的心頭一滯,關於溫弦的事情他也聽說過。
他們是怎樣結識的,一個寵冠六宮的妃嬪,一個名震江湖的刺客。
而且,他還記得,天香園夜宴的那一天,正是溫弦的一劍刺中了她的胸口……
兩人在那個時候就認識了嗎?
還是那天馬行空,恰逢其會的一劍將她與他聯繫在了一起。
倪廷宣的心中徘徊著無數的疑惑,卻一個字都無法問出口。
可是他現在已經死了。他靜靜地看著身前孤寂清麗的身影,心中難以抑制地升起這樣讓自己也忍不住鄙薄的想法。
他低下頭去,像是逃避一樣,半響方輕聲說道:「接下來自然是收拾這邊的戰後事宜,然後就要準備南下回京城了。」
所有的疑惑只能夠在他的心中游移不定,最終化為苦澀的酒,由他一個人靜靜地品嘗。
星光閃爍,夜風漸涼,兩人並肩坐在廣闊無垠的糙地上,世間萬物似乎在這一瞬間凝滯,卻依然羈絆不住時間的悄然流逝。
終於,天際淒清的冷月逐漸西沉,地平線的盡頭,一抹嫣紅的光芒冉冉升起,與下方翠綠的大地交織,明艷熱烈地灼燙了人的眼眸。
蘇謐無聲地站起身來。
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倪廷宣忍不住一陣苦笑,握緊了冰冷徹骨的手掌。
回頭看著這朝陽如火,雲海變幻。
旭日之下,他孤單一人的身影,說不出的孤寂落寞。
他們之間是結束了,還是從未開始?
戰爭是勝利了,還是僅僅是短暫的休眠呢?
第九卷 蓮動傾國·九重珠落
第01章 冬雪又至
人不可能永遠地沉浸於失落悲痛之中,當蘇謐冷靜下來的時候,不得不開始考慮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如何是好。
進入十月分之後,前方送來的消息也開始逐漸完備。
慕輕涵攻入京城,失去主帥的遼軍苦戰了半日,就已經軍心不穩,主動退出京城。收復京城的主要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對於這些敗退的兵馬,慕輕涵也未乘勝追擊,畢竟,他最關心的事情是保住實力,穩定京城,而遼人雖然連接敗退,其精銳還是不能小覷。
所以,此次遼人雖然敗退出京城,仍然保存了過半的實力,突出京城向後方撤退,希望能夠通過居禹關,撤回國內去。
但是這些長途跋涉,遠征他鄉的士兵並沒有等到活著回歸故鄉的那一天。他們在半路上被豫親王齊皓帶領的兵馬截擊,最終全軍覆滅。
齊皓在整合了南方各地的勢力之後,一直等待北上京城的機會,早已安排兵馬,在水師統領陳述的協助下,暗中埋伏在東部沿海一帶,伺機而動。聽聞了慕輕涵出動的消息,他率領兵馬從東海登陸,趕赴京城。卻不料,慕輕涵竟然能夠在那樣短暫的時間之內,就輕而易舉地收復了京城,讓天下各方勢力都瞠目結舌。那時候,齊皓的兵馬還在半路上,而倪源的兵馬紋絲未動。
齊皓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果斷地放棄了京城,揮師北上,設下埋伏,阻截在遼人歸鄉的路途上,將這些離鄉遠征的士兵盡數殲滅在距離居禹關不遠的一處山脈峽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