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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如同冰雪一般的清冷而又輕柔的觸感,讓他眷戀一生的純淨甘甜,就在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的紅潤之上。

    明明是清涼如冰雪一般的記憶,卻綺麗璇旎如同三月里開至荼蘼的桃花,一點一滴的湧上心頭。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山來。」他無意識地喃喃說道。

    「啊?」蘇謐聽到這莫明其妙的一句,睜大了雙眼,疑惑地看著他問道。

    被這一個簡單的音節召喚回心神來,他抬起頭,卻發現蘇謐正疑惑地看著他,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睜地大大的,映射出他局促不安的身影。

    倪廷宣的臉色一紅,窘迫地低下頭去錯開視線。

    蘇謐卻全然不知道他心裡想的,只看到他剛剛專注溫潤的眼神和此時尷尬侷促的神情,頑皮心起,仰首含笑追問道:「什麼春歸無覓處,如今可是萬里冰封,難不成還能見到桃花始盛的春色?」

    倪廷宣猛地心頭一熱,順口說道:「何須尋覓?眼前不就有人面桃花,只是……卻不知道要歸於何處。」

    蘇謐臉色頓時紅了,這樣赤裸裸的話語簡直就是近乎……

    如果這些話是從溫弦的口中說出,她只會給他一個狠狠的白眼,然後捶他幾拳出氣。

    可是……他……

    蘇謐只覺得心情恍惚難安,感受到倪廷宣灼熱的目光正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蘇謐失措地低下頭去。

    其實,在那個冰雪交加的一天一夜,在那個滴水成冰的懸崖之下,在那晴朗溫和的聲線里,在那平淡卻蘊含著層層激流的眼神里……

    那些小心守護,那些體諒周到,那些關懷備至,那些細心安慰,她豈會不懂?

    但她卻情願自己不懂,情願自己看不見,聽不見。

    她的目光逃避一樣地停留在桌旁輕輕晃動的燭火上,久久不移,這溫暖的橘黃色竟然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已經不敢去審視自己的內心,不敢去親手揭開這謎底。

    她一直在以一種默然的抗拒的姿態拒絕著這份感情,但是依然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心底深處,悄然無聲地抽動萌芽。

    如同冬雪初至,一樹梅花迎風而綻,如同甘露天降,乾涸了很久的土地抽出朦朧的綠意。

    很久之後的一天,蘇謐回憶起那段金戈鐵馬的時光,恍然驚覺,也許就是在那一夜,那一點溫馨的燭火,在她的心中,熱度和亮度都遠遠地超過了世間任何的光和熱,在她晦澀艱難的內心,照出一片淡淡的光亮來。

    那一瞬間,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一瞬間,不知此身在何處。

    第16章 兵至息京

    寒風吹過,忽然一朵潔白輕盈的小雪花從身邊的窗口飄落了進來,轉過一個優雅的弧度,緩緩下墜,正停駐在蘇謐的鼻尖上。

    清涼的感覺讓蘇謐回過神來,隨即又有一道溫暖覆蓋上來,她怔怔地看著眼前,是他俯過身來,貼近她。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溫度,蘇謐只覺得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恍如墜入了一個迷霧,想要說出什麼來打碎這尷尬的氣氛,卻又全身僵硬而無法動彈。

    迷茫之中,他卻只是伸出手,為她輕輕拂去那一粒冰霜。

    蘇謐終於如釋重負,卻又隱約地有些恍惚。她逃避一樣地轉過頭向外看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濃重的烏雲遮掩去的月亮已經探出了頭,冰冷而輕靈的月光撒落下來。照射在潔白如玉的雪地上,反射起如迷霧般的銀光。

    依然有雪花在不停地飄落,卻比剛剛小了很多。烏雲也已經散去。

    「雪要停了啊。」蘇謐輕嘆一聲。

    不是何時,倪廷宣站在了她的身邊,兩人並肩站在窗前,看著滿地的雪光月色。

    京城裡面應該也已經下雪了吧?這遍地的白雪和月光,在這簡陋的土城裡面所看到的,與在瓊樓玉宇,九重宮闕之內所見到的,可是會有什麼不同?

    浩瀚蒼穹間,榮辱沉浮,悲歡離合,不變的,仿佛唯有這一輪彎月。

    ……

    為了加快行軍的速度,倪廷宣以及眾將帶領著騎兵快馬輕騎先走一步,如今遼國國內空虛,正好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在遼軍合圍回援之前,直接殺奔息京去,才能夠取得最大的戰果。

    而後方的軸重糧糙行進速度肯定跟不上,於是乾脆留守一隊人馬保護著,緩慢向前。蘇謐則跟隨著留在軸重營之中。

    攻入遼人境內之後,行軍持續行進,軸重營的行軍速度雖然緩慢,好在前方的消息隨時都有探馬傳遞。醫官的營地是後方的軸重營之中守衛最安全的了,留下護衛的士兵都是精銳,其中有幾個士兵毫不引人注目地隨時守衛在蘇謐的身側,對於她特別的照顧,蘇謐自然知道是倪廷宣留下保護她的人手。

    十幾天過去了,在大糙原上已經越走越深入,讓蘇謐吃驚的是,一路上卻是偶爾才能夠見到被攻破的村寨和部落,大軍行進之處,幾乎稱得上是暢通無阻。

    她知道遼國是糙原上遊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權。數百年之前,整個糙原上勢力紛雜,契丹、剌葛、迭剌等各個部落林立,彼此之間征戰不休,時時趁中原國力衰弱的時候入侵,卻沒有一次成功建國過。

    直到一百多年前,被契丹部落所統一,當時的中原正是諸國紛爭,混亂一片,他們趁機揮兵南下,勢不可擋,將原本就已經戰火連連的中原攪得更是生靈塗炭。並且在中原建立政權,國號為「遼」。

    可惜這樣強勢的政權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緊接著中原出了一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就是當年的梁武帝,率領著一手建立的精銳士卒,經過數次大戰,率軍將遼人趕出了中原,結束了這個立足北方不到二十年的短命的胡族政權,建立起大梁延綿百年的基業。

    遼人雖然實力大損,退出中原,但是他們兵強馬壯,鐵騎精良,天下都難以有人與之爭雄,此後,時不時地窺伺中原,試圖南侵。當時北方在梁武帝駕崩之後,又陷入群雄逐鹿的局面,包括梁國在內的諸國國力都日漸衰弱,不得不向遼人議和,獻上美女財帛,以求自保。齊國建立初年,也曾經和親遼國,直到近幾十年來國力大增,而遼國國內又政權不穩,才逐漸地占據了上風。

    遼人在退守糙原之後,依照著中原的習俗,建立了國都,號為息京。皇室貴族皆聚居於其中。

    遠征軍這一路打下來,可以看出遼國國內守備簡直空虛的厲害,各處部落的騎兵精壯大都被抽調出去參加南方的戰爭了,兵力匱乏。

    遼軍放心地大舉南下,想必是以為倪源要用墉州的兵馬來救命,誰知道倪源有這樣的魄力,竟然命令最後的底牌北上,將自身的安危棄之不顧,賭上一切來謀求最後的勝利呢?

    遇見的部落少有人拼死抵抗的,大多數眼見不敵,就敗退而去,還有自知力弱,乾脆連抵抗都不抵抗,直接趕著牛羊人口逃竄的,倪廷宣也不追擊,只要不阻擋他的去路,就視若無睹,繼續前行趕路。

    最讓蘇謐奇怪的是,當倪廷宣率領大部分的前鋒人馬離開之後,對於全軍之重的糧糙軸重,竟然也沒有人來襲擊搶掠。

    蘇謐坐在緩緩行駛的車駕上,出神地看向遠方,她想到前幾天與倪廷宣的對話。

    這份驚奇在蘇謐心中徘徊了數天,終於在兵馬修整,兩軍匯合的時候。蘇謐忍不住問他:「難道你就不怕這些人在身後聯合起來,形成包圍。」

    「這些胡人又不會礙我們的事情,何必去趕盡殺絕呢?」倪廷宣笑了笑說道。

    蘇謐微微揚起臻首,疑惑地看著他,「很少有戰場上的人存著像你這樣的仁慈之心的。」

    「我可不是仁慈之心,」被她的目光看的臉上一熱,倪廷宣迎上她的眼神,笑道:「這一路下來,你見這些部落有幾個上前抵擋的?」

    「此時他們見到遠征軍的勢力強大,自然是不敢抵擋,但是,等到我們抵達京城,與遼軍交上手了呢?」

    「他們不抵擋可不是因為他們害怕,」倪廷宣解釋道:「這些胡人性子向來悍不畏死。就算是明知道比不過,也常常上前衝殺,對於他們來說,戰死是一種光榮,這一次他們不抵擋,是因為大多數都是存了看熱鬧的心理。」

    「糙原民族的向心力遠遠不及中原的漢人。他們民族眾多,各自有自己的族長,統領一族事務,族長在部落之中的權勢威望甚是要大過遼人的皇帝。平時遼軍勢力強大,各個部落自然願意臣服,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大遼如今的朝政大權盡皆被耶律信所把持,此人對各部落盤剝甚重,糙原上早就有人暗中對他不服了。只是礙於遼軍的武力,不敢有異心而已。此番我們只要能夠擊敗遼國主力,則其國內必然生出內亂,到時候就是不攻自破了。」

    蘇謐沉吟了片刻,看著倪廷宣充滿自信的神色,頓時明白,「你們倪家平時與這些弱勢的部落有聯絡吧?」

    倪廷宣看著她,眼中明顯閃過讚賞的神色,他轉頭看向遠方說道:「最開始的時候,父親讓我們倪家在平時經營生意時,經常照顧他們這些部落,不要隨意欺騙壓迫胡人。甚至在荒年的時候,接濟他們一些糧糙。長年下來,我們倪家在這裡的信義就很好,與諸部落的關係也不錯。」

    「遼國如今在位的遼允帝只知道沉迷酒色,不理政事,總攬大權的是南院輔政王耶律信,他性情暴躁,貪婪嗜殺,這些年來,對各部落的壓迫一年重似一年。所以……」倪廷宣後面的話沒有說明,蘇謐也可以想像了。

    長久的壓迫使得糙原上的各個部族早已經對息京的貴族們有所不滿了,只是契丹部族兵強馬壯,在整個糙原上都無人能及,耶律信又勇猛無敵,公然挑戰息京的權威不啻於送死。

    他們需要一個機會,還有一個讓他們團結起來的理由。

    而倪源恰到好處地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機會和理由。

    這一次,不用他們直接動手,不用耗費他們的一兵一卒,只要他們袖手旁邊就可以,倪家成功了,契丹部落實力大損,壓在他們頭上的枷鎖自然解開了,倪家失敗了,也損不到他們分毫。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都對他們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呢?

    她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倪源這一招何其高明,慢慢地播下種子,形成恩情,隨時澆灌,等待時機,終於到了最終收穫的一天。對這個天下的謀劃,他還有什麼是想不到的?這樣的深思熟慮,這樣的未雨綢繆……

    如果說最終還是功虧一簣的話,連蘇謐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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