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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心頭一熱。禁不住輕聲說道: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護你周全。不讓你有分毫損傷。」
蘇謐正自出神,卻猛地聽見這樣一句話。她帶著些微吃驚的抬起頭。
兩人瞬間對視。
是承諾,是保證,是傾訴,也是註定一生的誓言。
倪廷宣目光炯炯地望著他,他話語裡面的感情是那樣的真摯而熱烈,蘇謐豈會聽不出。
兩人不知道對視了多久,那一個短暫交接的眼神卻已經交換了無數的心情。
蘇謐臉上忽然覺得發燙,像是承受不住他目光里的灼熱,她慌亂地低下頭,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如此,多謝倪將軍了。」她竭力保持著清冷的語調說著,心裡頭卻開始疼痛難耐。一種近乎負罪感的沉痛壓在她的心頭。
「我……」倪廷宣看著蘇謐,急欲分辯著什麼。
「明天就要和遼人交戰了吧?」她忽然揚起聲音,打斷了倪廷宣未出口的話語。
聽了蘇謐的聲音,倪廷宣也低下頭去,隨即也恢復常態,說道:「是的。明天就要開始了。」
「準備怎麼打?」蘇謐淡淡地問道。
「這一次我們準備直接進兵逼近遼國的都城息京,明天就要開始攻關了。你留在後面,可要小心。」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就已經恢復了冷靜,仿佛剛剛的失態不過是這昏黃的燭火搖移下幻化升起的錯覺。
蘇謐點了點頭,明天,一番苦戰就要開始了。
兩人之間相顧無言。
「夜已經深了,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短暫的沉默之後,倪廷宣低頭看著蘇謐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輕聲說道。
「嗯。」蘇謐轉過身去,進入內帳,她可以感到,倪廷宣的眼神正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逃避一樣地匆忙放下帳簾,才阻斷了外面灼熱的視線。
兩人雖然同營而居,主帥的營帳原本就寬大,分為內外兩層,這些日子一向是蘇謐睡在帳里,而倪廷宣睡帳外的。
理所當然地占據了別人的床榻,前幾天蘇謐都睡得很安穩,可是今晚,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覺,有些事情,明明不願意多想,卻不自覺地鑽入腦海,仿佛能夠隱約聽見外間那個人清朗的嗓音,感受到那灼熱真摯的視線還是恍如實質般落在自己身上,蘇謐只覺得緊張焦躁難耐,她竭力約束自己的心神,直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恍惚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外面馬匹嘶鳴的聲音驚醒,蘇謐揉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走出營帳,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士兵們正整裝準備行軍。
天邊的太陽才剛剛升起,晨光撒落在眼前一望無際的糙原上,昨天剛剛抵達的時候,已經夜幕低垂,所以沒有見到眼前的盛景。
晨霧迷濛,曉光初透,此時他們正站在遼國邊境的最後一道山脈上,俯瞰下去,綠色的大糙原就在自己的腳下延伸,一眼望不到邊際,視線升起近乎奔騰一樣的快感,極目向天邊遠眺,那生機勃勃的綠色,與清朗如洗的藍色在地平線的盡頭交匯成一片,鮮紅的旭日躍出地平線,萬道霞光將天邊染紅,無限的壯麗空遠、雄渾蒼涼。
遠方隱約可見土黃色的城牆,那是遼人設在邊境的關卡。這是今天第一場戰鬥打響的目標。
被身邊的馬嘶聲打斷了思緒,蘇謐回頭望去,倪廷宣剛剛將自己的戰馬牽了過來。
「前面探馬已經傳來消息了,西邊不遠處就有敵蹤。這就要開戰了,你好好保重。」倪廷宣不放心地囑咐道。
「嗯,」蘇謐點了點頭,復又說道:「你也小心。」說完,轉身向後營走去。
第15章 休問今夕
等待之中的時間流淌地分外緩慢,即便是在忙碌不堪的時候,也禁不住掛念著前方的戰事。
隨軍的醫官們已經在莫欽的指導之下開始準備各種藥材了,蘇謐正患得患失地坐在軸重車邊,她負責在煮藥的大鍋旁邊照看,按時地添加恰當的藥糙進去。這一場突擊的戰役下來,必然會有不少的傷員需要醫治。
遠遠地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歡呼,似乎是士兵們歡慶高呼的聲音。
贏了?!
不等人招呼,蘇謐從大車上跳下,奔上山坡,放眼望去,倪家的兵馬正從遠處撤回來,看樣子是贏了這一場短暫的突擊。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戰爭。
陽光之下,隱約可見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倪廷宣,銀色的甲冑之上濺著點點血紅,被明晃晃的陽光映著,泛起璀璨耀眼的金紅光輝。
忽然倪廷宣抬起頭來,看向這邊。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又埋在重重的人群里,蘇謐卻感覺到他看見自己了,心臟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進入遼國之內的第一戰幾乎毫無懸念,遼國南部多荒漠山地,土地貧瘠,人煙稀少,國境線上原本就守備疏鬆,設置的關隘簡陋空虛,與其說那是關隘,簡直不如說就是一段土城更加恰當,駐紮的兵力更是稀少地可憐。與居禹關、斷墉關這種百戰雄關根本無法比較。
雖然與倪源密約之後,耶律信已經預料到這裡的重要意義,特地留下部分精銳兵馬輔助防備,可是關卡的防務設備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善的,尤其是此次面對的是倪源苦心訓練籌備的精銳之師,一切防務簡直形同虛設。支撐了不到一天,就被倪家的兵馬攻陷了。
……
北方的雪比起南方似乎更加的晶瑩剔透。
從傍晚開始,原本細碎散亂間或飄落的小雪花開始變大了。逐漸變成了鵝毛一樣大小,帶著「簌簌」的聲音,從灰暗的天際洋洋灑灑。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為了迎接這場即將到來的殘酷戰爭,降下層層的白雪掩蓋那赤裸裸的血腥。
就是一小會兒的功夫,潔白輕盈的新雪已經在地面上覆了淺淺的一層。
只是這薄薄的一層,就有一種陰冷的寒氣從人的腳邊升騰起來,蘇謐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腳下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
這是今年蘇謐見到的第一場大雪。不得不說,它來的恰到好處。今天墉州的兵馬已經攻陷了遼軍的邊陲關隘,全軍自從出征以來,第一次不用住帳篷了,如果這一場大雪提前幾天到來,遠征軍翻山越嶺的難度必然大增,而且在崇山峻岭之間,安營紮寨的危險也大大增加,只怕在路上就要凍死人了。記得前幾天那一場小雪就讓遠征軍吃足了苦頭。
今晚幸虧還有一片完整的屋檐為遠征的士兵們遮蔽風雪。
蘇謐穿過低矮的土牆,來到主帥居住的屋子。原本邊關守將的居所,此時自然變成了倪廷宣的下榻處。
在這樣簡陋的邊關之中,主帥的房間也只不過是一個簡單樸素的小院子,雖然該有的東西一概不少。
蘇謐推開房門,有點意外地見到屋裡只有倪廷宣一個人。
「事情已經交待完,我讓他們下去休息了。」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倪廷宣解釋道:「今天的一戰大伙兒都辛苦了,天氣也不好,讓他們早些休息也好。何況今天……」
「嗯。」蘇謐點了點頭,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屋子一角的桌子上。
倪廷宣平素在軍中行事嚴謹,他雖然身為主帥,向來也是和普通的士兵一樣的待遇,吃穿用度並不比尋常的士兵強多少的。
可是此時……蘇謐看著桌子上排列整齊的幾個菜式,最奇怪的是,旁邊還有一壺酒,除了重大戰役的勝利,可以以酒犒賞之外,軍中不是嚴令戒酒的嗎?怎麼他這個主帥帶頭違背起軍規了?
「不會是慶祝今天的勝利吧?」蘇謐抬頭看著他問道,他不是這種會為了些微的功勞而自傲的人。
「不過是個開局,有什麼好慶祝的。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的辛苦呢。」倪廷宣展顏一笑,說道。
「那這是為了什麼?」蘇謐瞥了桌子上的那壺酒一眼,疑惑地問道。
看著她偏頭看著自己,眼神清麗難言,微帶疑惑的神情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怎樣的明眸善睞,也及不上這一眼的風華。
聰明如她,竟然也有迷糊的時候,也許是她那敏銳理智的模樣看的多了,這份偶爾的迷糊顯得尤其可愛。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倪廷宣好笑地看著她,提醒道。
蘇謐的腦海里飛快地轉動起來,今天的日子,他們在十一月末的時候整軍出發,一路走了……今天……
「今天……」
蘇謐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她這才猛地意識到,今天,竟然是過年了!也許是因為軍中的日子太過於規律繁忙,讓她忽視了時間的流逝,也許是因為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太遲太遲,以致於她遲遲沒有冬天的感覺,竟然連這樣重要的日子也忽視了。
倪廷宣眼中的笑意瀰漫上來,他已經滿上酒,然後伸手遞給他。
蘇謐呆呆地接過來,然後低頭看著杯子裡面清冽甘醇的液體。
身處邊塞,當然不會有宮廷里那樣的羊脂白玉,鎏金雕花的酒杯,拿在手中的不過是一個簡單粗糙的青瓷杯。
肌膚接觸著這微帶寒意的酒杯,她忽然感覺到在指腹處,掌心裡,隱隱已經有薄薄的繭子。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手也變得粗糙了啊,蘇謐猛地注意到。跟隨在軍中的這些日子以來,她原本潤澤如玉色的纖細手指,雖然還是那樣白皙精緻如春蔥,但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有了細微的變化。
她抬頭看向他。
日子過的真是快啊,當她身居宮廷的時候,怎麼會想到,她竟然能夠有一天在遼國的邊城裡,在廣闊的大糙原上,在冬雪飄飛的夜晚,在燭影搖紅的燈火旁,與眼前這個人共處於一個房檐底下,渡過兩個人的新年呢。
他正在凝視著她,對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
不用任何暗示,兩人一起舉起手中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入口的酒帶著絲絲涼意,進入腹中,卻又立刻化作暖流,升騰起火焰一樣的熱度。
蘇謐和他對坐在桌旁,幾杯酒下去,她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嫣紅,清麗嫵媚,難以言喻,原本秀麗的櫻唇因為這火熱的酒而散發出晶瑩的色彩,在暗夜橘黃色的燭火照映之下,鮮活誘人宛如陽春三月的桃花瓣不經意的落在水面上。
讓他禁不住思緒飛揚,他想起,那百丈高聳的懸崖之下,那滴水成冰的冬日夜晚,那清冽恍如月色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