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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5:33:34 作者: 燈火闌珊
    雖然嚴格來說,她並沒有說謊,葛先生與她的義父也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她只是保留了一部分事實,保留了自己身上血統的秘密。

    可是就是這樣單純的保留,讓她在這灼灼的視線之下,感覺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心虛。

    她抬起頭,打斷了他的思緒,說道:「這樣,我總是有資格隨軍出征了吧,想必軍中也是需要醫師的。」

    「可是你終究不會武功,戰場之中局勢危機,瞬息萬變,你一個……」倪廷宣依然搖頭否定道。

    「沒有可是,反正我就是要跟著去了!」蘇謐揚聲打斷了他的話,口氣斬釘截鐵地近乎任性,帶著賭氣一樣的神情看著他。

    面對這樣的蘇謐,倪廷宣苦笑一下,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那種近乎寵溺一樣的神色讓蘇謐怔了怔,臉色微紅。

    第14章 跋山涉水

    從墉州入遼國境內,需要翻越崇山峻岭,長途跋涉。

    蘇謐此時正坐在一輛車上,一身白色文士衫,完全是一副謀臣醫官的文人裝束,任何人看上去,都只會見到一個眉目普通,五官淡然的年輕男子,只是頜下貼了一小塊膏藥,好像是受了點輕傷。

    她這一次堅持要隨軍出征,倪廷宣最終沒有拗過她。

    清醒過來之後,蘇謐的病情好的快地出奇,她為自己開出的調理方子,墉州的名醫參詳了數遍都找不出絲毫破綻,連聲佩服。

    倪廷宣也不得不承認蘇謐的醫術高卓,也正是有了這樣的理由,蘇謐才多了一份說服他讓她跟隨出征的理由。

    她不能忍受自己就那樣被閒閒地留在墉州,每天只能夠百無聊賴地望著天空,僅僅從時不時傳來的情報中了解天下的局勢和戰況。那種除了等待之外什麼也不能幹的無力感會讓她焦急地發瘋。她所有重要的人,如今都在這個戰局上,都是身在局中的棋子,隨時會因為局勢的變化而起伏沉落,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而且,如果有機會,她期望能夠儘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那份力量是如此的微薄,她期望能夠儘快地結束這場戰爭,讓遼人儘快地退兵,就算戰爭能夠提早結束一天,僅僅是一天,也會有無數的百姓因此而得救。

    不過此番勞師遠征,奔波潛行千里,當然不能夠有一個女子隨軍身側。於是蘇謐就暫且改作了男裝打扮。

    此時她正坐在後面運送糧食軸重的車駕上,跟隨行的醫官們走在一起。

    「翻過眼前的這一座山,就是邊境了,那裡就是遼軍的第一道關卡駐地。」坐在蘇謐身邊的是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他仰頭看向山脈說道。

    這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就是這一次隨軍的醫官長,名喚莫欽,為人醫術高明,在墉州頗負盛名。上一次蘇謐病倒的時候,就是他負責醫治。

    他也是隨軍醫師的隊伍裡面唯一知道蘇謐真實面目的人。

    早在墉州為蘇謐治病的時候,他就對蘇謐的醫術大為震驚折服,而對這位慈和平淡如清風明月的老者,蘇謐也是極為尊敬。此時,兩人一路同行,時不時探討起醫術心得來,蘇謐雖然見識豐富,但是一身醫術都是來自書本和義父的教導,少有親自動手實踐的機會,莫欽幾十年的行醫經驗是她遠遠不及的。一路討教暢談下來,蘇謐受益頗豐,兩人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大軍繼續行進,聽了莫欽的話,蘇謐抬頭向上望去,延綿不絕的山道上,長長的隊伍變成了一隊螞蟻一樣的大小,看不到盡頭。

    一路行來,道上不少開山的痕跡都是清新宛然,一看就知道是剛剛開鑿的,想來這一條道路,還是多虧了遼軍打通的,才有如今這樣的通暢便利,如果是以前,只怕更是難走。

    「就要開戰了啊。」蘇謐輕嘆一聲。

    不經意之間,卻感覺到有冰冷的小東西鑽入了自己的脖頸中,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抬起頭,卻驚異地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下起雪來了。

    算算日子,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真是晚啊,蘇謐仰頭看向天空,厚重的烏雲堆積在天邊,陰沉沉的,像是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戰爭。直壓得人心情也沉悶起來。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

    ……

    軍隊翻過最後一道山脈山脈,天色已是黃昏,大軍就地駐紮了下來。立刻有隨行的傳令兵過來請蘇謐前去主帥營帳。

    蘇謐跟隨在傳令兵的身後,穿過營地,向帥營走去。

    倪廷宣擔心她身為女子,與那些不明真相的男子醫官居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紮營的時候,都是讓她前去他的營中歇息。

    蘇謐本來是想拒絕,可是在後方軸重醫官的營地之中消息閉塞,對於前方的戰事反應遲緩,而且雖然身邊有莫欽照顧,但是行事之間,她一個女子確實多有不便,最終還是聽從了安排。

    幸好她此時是易容成男子,模樣又尋常之極,而倪廷宣身為主帥,營帳中隨時備有軍醫服侍也說的通。不然,那些想像力豐富的將領們說不定要把自己誤會做孌童男寵之流了。

    想到剛開始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將領們奇異探究的眼神,蘇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掀起帳簾進了營內,卻見倪廷宣和竇峰等幾個將領正在對著地圖,不知道商量著什麼。

    「……所以說只要能夠在這裡突擊出去,必然能夠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遼軍就地殲滅。」倪廷宣洒然一笑,神態之間自信而又張揚。夕陽最後的餘暉斜斜地從帘子fèng隙撒進來,那淡淡的金光為他俊朗深刻的容顏度上一層閃爍的異彩。

    蘇謐看向他,有些發愣,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一面,戰場的確會改變一個男人,也許戰爭天生就會讓他們神采飛揚。

    聽見聲響,抬頭見到是蘇謐進來,幾人對主帥身邊的這個隨侍醫官也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又毫不在意地低下頭去繼續討論戰事。

    倪廷宣向她含笑點頭。

    蘇謐微一示意,就逕自進了內帳。

    聽見外面傳來幾人的議論聲,斷斷續續地聽見「……圍剿……突圍……如果在這裡遇見埋伏……趁著……」之類的言詞。

    蘇謐的困意漫上來,雖然軍醫都是享有坐在軸重車上的特權,不必步行趕路,可是每天從清晨到黃昏的全天奔波對她的體力也是一個大考驗,連接打了幾個哈欠,不知不覺就趴倒在書案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蘇謐蒙朦朧朧地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到了床榻上,她坐起身來,身上搭著的物件滑落下去。蘇謐低頭一看,是一床軟毯子。

    他什麼時候進來過了?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

    蘇謐掀開毯子,自己睡了多久了。

    外面已經悄然無聲,看來眾將已經商議完畢,各自散去了。

    蘇謐掀開內帳帘子,走了出去,卻見到倪廷宣一個人正在持著燭火,看著面前的地圖出神。

    聽見帘子發出的響動,他抬起頭來,溫暖的燭火之下,深刻的五官線條變得柔和起來,眼前的身形讓蘇謐無端的感到一種暖意漫上心頭,就好像剛剛覆在身上的那張薄薄的毯子,柔軟而溫馨。

    他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溫和地問道:「怎麼醒過來了,是剛才我們吵著你了吧?」

    「沒有。」蘇謐搖了搖頭,她走上前去,從近處細看,因為緊急的行軍和徹夜不休的討論謀劃,他的眼中已有了淡淡的倦意,臉色也憔悴了不少。

    湊近燭火,蘇謐看向懸掛著的地圖,「如今到了哪裡了?後面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倪廷宣搖了搖頭,一邊將燭火舉高,方便蘇謐的查看。

    「如今我們進入的地界,在遼人的國內也屬於偏遠地區。好在剛剛探馬回報,遼軍目前的守備空虛了不少,看來是抽調了太多的兵力前去前線了。」倪廷宣指點著地圖,向蘇謐解說道。

    蘇謐看著眼前的地圖,上面無數的高山河流,平原城市都變成了一個個抽象的文字符號。幾隻大紅色的箭頭標註起眼下幾方勢力行進的方向。

    這大紅的顏色可真是貼切啊,蘇謐輕嘆,這些隊伍的每一步前進或者後退,都是要用無數的鮮血來鋪就,圍繞著這些看似虛無的符號,有多少生命消逝在不知不覺之間呢?

    她的視線投向地圖左上方的地界。

    倪廷宣看到了她的視線,眼神也跟隨著投向那一方,臉上不自覺地現出恍惚懷念的神情,半響,苦笑了一下,解釋道:「這是原本駐紮在居禹關內的兵馬,如今已經退到了萊州一帶。」

    蘇謐看著地圖,萊州是大齊極為富饒的地區之一,而且最重要的,他是齊國興起的根本,九十七年前,齊國的初代帝王就是在那裡建國稱帝的,雖然後來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早就不再以那裡為根本了,但是萊州終究還是大齊名義上的根本之地。如今葛澄明和慕輕涵退到了那裡,這一舉動意義重大,想必也是葛先生出的主意吧。

    只是,他會怎麼想呢?蘇謐轉過頭,倪廷宣的身子微微側過去,使得蘇謐無法看清楚他的神色,僅僅從語調之中聽出一種隱藏在平靜之下的酸楚和苦澀。原本知心相交的兩個人,如今卻開始為了各自所屬的勢力,算計推測著對方。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無不關係著整個天下的局勢。

    當年兩人還在天香園之中玩笑開懷的時候,誰能夠想得到,短短的數年之後,兩個年輕的侍衛都成了手握重兵,決定著天下走向的關鍵人物呢。

    蘇謐的視線又轉向下方,那裡,兩隻紅色的箭頭已經對接了。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兩方都不再顧忌。

    名將交手,行動自然雷厲風行。

    在倪廷宣他們行軍之前,遼軍就已經離開京城南下,與北上的倪源在中部的宿州一帶交上手了。

    三次交鋒,不過是相互試探,兩方互有勝負,遼軍鐵騎精銳難當,耶律信當世猛將,無人能敵。齊軍也是百戰之師,倪源謀略過人,步步謹慎。

    兵是精兵,將為良將,戰事難以預測。

    自從他們開始行軍進入遼國境內之後,山高水遠,消息的傳遞延後了許多,如今那裡的戰況也不知道如何了。

    倪廷宣看著地圖,神情也是憂慮難解,父親的性子他很清楚,冷靜籌劃,精於計算,任何消息都不會讓他失態,哪怕是嫡母和妹妹的遭遇……只是他心中的憂慮還是難解。

    夜已經深了。

    他低下頭去,蘇謐正凝神看著地圖,神情專注,因為剛剛伏案睡覺的緣故,細碎的髮絲從額頭上散亂下來。剛剛清醒,臉上猶自帶著可愛的紅暈,他看著看著頓時痴了。有了她在,這平凡黯淡的沙場營帳恍如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這奔波千萬里的血腥征途也變得溫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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